老夫妇见她如此,都不再提,免得触及她心里的创口。
姜锵也无法再装作自己病得奄奄一息,只能开始考虑自己何去何从。可以说,屏风后面那个清冷女武将的一席话彻底点醒了姜锵。她在另一个时空一向是重要人物,哪里有临危反而被抛弃的时候,她太有用,多少人仰仗她,多少人遇事先考虑她的安危。跑到这儿,刀光剑影,生死存亡之际,人家一句她只不过是宫新成最多宠三年的宠物,一句道醒她的身份,一句道醒她的尴尬地位。
是啊,她到这儿之后,因为美貌,因为这具身体自带的金鸿国公主身份,以致天天逃命,几乎没时间安身立命,凭能力创建新的社会身份。差点起步的那次创业——开糕点铺,也被世荣的出现而打破。她在这三个月时间里都没进行一次长远的考虑,得过且过,被人抢来抢去,做事没有也无法做出长远规划,这不,结局来了,说是什么贵妃娘娘,可事到临头,人家如扔宠物狗一样抛下她。
在百花楼的时候,即使知道危机就在身边,姜锵还在神不守舍地回顾她与宋自昔的感情。可此刻,所有的情爱都只在她心里轻轻闪过,变成天上的一丝流云,无足轻重了。身为一个太理智太懂得轻重缓急的女王,姜锵意识到,想要在这个不文明的世界活下去,好好生存,必须给自己打造一个靠得住的独立的社会身份,再也不能作为某某重要人物的女人出现在众人面前了。
曾是宋自昔的夫人,可中毒时候,众人都希望她乖乖离开,别影响宋自昔的事业。身为宫新成的贵妃,刀光剑影之中那些武将侍卫弃她于不顾,而去保卫更重要的宫新成。依附于他人,就是如此的结局。这令曾经的姜女王情何以堪啊。
安身立命之前,情爱在姜锵面前变得如此不重要。
什么都靠不住,靠谁都不如靠自己。而事实又是,姜锵知道自己有多可靠。
宗旨确定,何去何从便不成为问题。
姜锵自然不会再回去做一个以依附于男人获取社会地位的人,比如宋自昔的夫人,或者宫新成的贵妃,她都不需要。她不能再过胸无大志的日子。在这残酷的不文明社会里,胸无大志意味着被吃掉。
姜锵最终将砝码落在宫新成身上。因为宫新成为人少有规矩,而且宫新成能以一国之力为她的能力提供舞台。她本来就有女王之能,她自然需要一国之力能提供的舞台。她需要迅速崛起,确定身份。她再也不因宫新成逼迫她成为他的女人,而冷眼旁观,只做小改小动了。她以后的作为并不纯为宫新成,她主要是为自己立足。
想明白了,眼下唯一重要任务是养病,其余都容易解决。
秦式晖下朝回家,夫人递上一张莫名其妙的条子,上面只画了一件莫名其妙的画。这条子都没火漆封印,就这么坦荡荡地随便任何人看。秦式晖知书达理出身名门的夫人看得当然莫名其妙,看得思虑半响而不得其门而入,因此看到夫君回家,第一件事便是希望少年状元的夫君给予解答。
秦式晖却是一看见条子脸色就变了。这是用炭笔画的正方体的立体图,在这南诏国,能画出此图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他秦式晖,一个则是前几天在百花楼失踪,搞得皇上茶饭不思的贵妃娘娘。“送条子的人是谁?在哪?”
夫人惊了,赶紧招管家来问。秦式晖下一刻便亲自跑到门房,对坐在里面喝茶的老先生长长作揖,“学生秦式晖,请长者这边说话。”
老先生既然是读书人,当然早听说过秦状元,看过秦状元文采斐然的文章,对其自然是非常心折的。当姜锵拿灶台里的一条木炭画出这么一张莫名其妙的图,拜托他找秦状元时,老先生觉得非常丢脸,他是多想骄傲地出现在秦状元面前啊,可这图……真请得到大名鼎鼎的秦状元吗?老先生是硬着头皮前来拜访秦府,硬着头皮在门房喝茶,硬着头皮等待秦状元的讥笑,硬着头皮等待被扫地出门。却不料等来少年得志的秦状元的长揖,以及自称学生。老先生惊了,赶紧起身回礼,跟秦状元走进秦府,找个花园里的僻静处说话。
秦式晖早忘了风采之类的问题,焦急地问老先生:“长者请恕罪,请问长者,画这图的是不是一位长相端丽,见识睿智,为人豁达的年轻女子?”
老先生道:“是。但小娘子不让老夫多说,只说请秦状元过去叙话。”
秦式晖一听更加激动,“多谢长者。此事天大,学生来不及请长者用餐,请长者恕罪。长者请带路,我们这就赶去拜见。”
拜见?老先生最先还以为救起的小娘子可能与年轻风流的秦状元关系暧昧,但拜见一词一出,显然,秦式晖在他救起的小娘子面前还是个后辈。一时,连这种老先生都好奇了,那位小娘子究竟是谁?
秦府的马车以最快速度穿越京城官家林立的热闹所在,来到城墙底下略显破落的区域。最后一段路连马车都进不去,两人只好下车,秦式晖恨不得跑起来,可他不认识路,只能焦急地跟在老先生身后。这一路,他面对老先生探究的眼光,什么都不敢乱说,一路沉默。他当然知道他最应该先去皇宫找忧心如焚的皇上,报告这个好消息,跟皇上一起去找贵妃,那就是大功一件。
可他已深深敬佩贵妃,他想到贵妃迟迟七天不曾露面,必然有她不得已的打算。因此他更想的是尊重贵妃的选择,给贵妃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皇上则是放在了第二位。
果然,跟老先生进了院子,秦式晖便一眼看见荆钗布裙的贵妃,简单的装扮掩盖不了她的光芒。秦式晖不便在外人面前暴露贵妃的身份,只好长揖道:“学生拜见恩师。恩师可好?”
姜锵不由得一笑,“你倒是机灵。我很好。没关系,不用隐瞒恩人夫妇,他们都是好人。我担心的是他身边的那帮侍卫,所以不敢直接找他,也不敢身体未愈没力气做出脱逃行为之前找他。你帮我传消息给他吧,直接告诉他,不要通过别人转达。”
“是。但学生能请问一下经过吗?他一定会问起。”
“我从二楼屋檐跳河潜逃,被这两位恩人搭救,但着凉昏迷了三天才醒,又过几天才大致痊愈。这才拜请恩人捎信给你。”
秦式晖算了算日期,道:“我能不能告诉他,您昏迷了七天,今天才醒?这几天他一直生人勿近,若是得知您醒来后四天都不曾联络他,他可能会……对您不利。”
姜锵微笑道:“对他,不如说实话。你告诉他,我就是担心他的侍卫瞒天过海,怕他的侍卫再出幺蛾子,所以无论如何不敢相信别人,宁可身子大好恢复体力能跑能逃时候才敢联络你。你必须告诉他,要不然你逃不掉瞒着他先来看我的干系,一切推给我的设局便可。放心,他不会因此对你生气。”
秦式晖得想想那天皇上公然揽着贵妃的腰,亲昵地看着她说话走路,这等亲密令他这种新婚燕尔的人都眼红。他才敢依照姜锵吩咐的去做。
秦式晖走后,姜锵必须面对两个目瞪口呆的老人。
秦式晖哪儿都不敢去,甚至连饭都来不及吃,快马加鞭飞奔回府,也不怕人家骂秦状元少年得志目无法纪了,换上官服,马上临时拟就一张折子,直奔皇宫。到宫禁前下马,他是飞奔进去里面。他一个文人,又不尚武,这一跑,顿时灰头土脸。
秦式晖几乎是宫新成的秘书。宫新成自己脑子转得快,不规矩的主意多,最喜欢手下就是秦式晖这种年轻脑子好的人,因此秦式晖几乎可以自由出入禁地。即使最近秦式晖做了贵妃的跟班,也无碍他的随意出入。因此,太监看见他大汗淋漓地来,便迅速把他的折子递进去。
宫新成刚吃完饭,接到秦式晖几乎是无厘头的折子,差点暴跳着扔掉。一个堂堂少年状元,居然写出如此歪歪斜斜的字不说,还只写了狗屁不通的一句话:臣请面见皇上,十万火急。宫新成慢吞吞地洗手,不想理秦式晖,最关键是一看见秦式晖就想起姜锵,他逃避。还是太监在旁边提醒:“主子,秦状元可能是真有大事急事,他跑得气都喘不上来,折子递给奴才的时候,恨不能伸出舌头喘气。”
宫新成才道:“让他进来。告诉他,若非朕认可的大事,朕便认定他轻浮误事。”
太监一抖,但还是去宣了。秦式晖自然是不怕被认定轻浮误事,他反倒很想看看皇上听到他说传达的消息时候的反应。因此秦式晖进去里面下跪行礼时,便张开身上所有触觉,捕捉皇上的最细微动静。果然,宫新成没让他起来,而是冷冷地道:“秦式晖,什么叫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秦式晖忙磕头道:“启禀皇上,贵妃娘娘还活着,臣见到娘娘了。”
秦式晖想见皇上的反应,而皇上则是如他所愿。宫新成闻言就一把揪起秦式晖,几乎是脸对着脸地大声问:“什么?你再说一遍,详详细细地说。”
秦式晖被这张近在咫尺的脸吓得要死,后悔不及,以后再也不敢好奇想看皇上的反应了。他连忙面对着皇上风云变幻的一张脸,将来龙去脉解释一番,若非皇上继续抓着他的胸襟,他早已吓软倒地了。可怕的并非皇上的反应,皇上现在明明是欣喜若狂。而是皇上的脸近在咫尺。
宫新成听到姜锵还活着,狂喜,连声喊备马车,甚至亲手拎着吓软的秦式晖放到座位上坐下,对着秦式晖傻笑。
但随即,等车期间,宫新成的问题便来了。“贵妃身边有没有其他人?贵妃找没找过其他人?”
秦式晖摇头,“娘娘身边只有那对老夫妇,臣还来不及调查那家人。至于娘娘有没有找过其他人,娘娘让臣必须一字不差地转告皇上,‘我就是担心他的侍卫瞒天过海,怕他的侍卫再出幺蛾子,所以无论如何不敢相信别人,宁可身子大好恢复体力能跑能逃时候才敢联络你。’”
但秦式晖一边回答一边心惊上了,这七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