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哥自醒来后,一句话也没说……”六郎的神色有些黯然:“不过你放心,他身体好,要不了多久就会康复的……倒是五嫂,你瘦了好多……”
“身体的伤康复了,心里的呢……”我喃喃自语道,抬头对六郎说:“不要告诉你五哥今天家里发生的事情,他在养伤,不能再操心!”
“五嫂,你的委屈为什么不能与五哥说呢,你们是夫妻啊!”
“整个大宋的人谁会觉得我郑明静受委屈?”我苦笑了一下:“以后有机会再说吧,六郎,你久留在这儿也不好,我就不送了!”
“五嫂……!”
“对和错有那么重要吗?说你对,不对也对;说你错,不错也错!对与错全在一念之间而已!”
傍晚时分,爹回来了,曾几何时,繁忙应酬,众人巴结的情景已经消失,如今的郑府真的是门前冷落车马稀!
“静儿,今日好些了?”爹依然是满脸的笑容走进家门,可是双鬓骤然增多的白发还是泄露了他的哀伤!
百姓的唾弃,同僚的蔑视,这一切对于视荣誉为生命军人而言,多么残忍!戎马半生,热血疆场才换来了荣誉,可是一夜之间就被无情地摧毁!
而将之摧毁的人,正是自己最心爱的女儿,让他如何抛弃!
泪水潸然而下!
“爹……”;刚开口就不知如何说下去,话语哽咽在喉,“扑通”,我跪倒在地:“爹,您受委屈了!”
“静儿,静儿……;”爹慌忙扶我起来,眼里依旧是慈爱:“爹一把老骨头,名利都已看淡了,这点风雨,你爹扛得住!”
“是女儿不孝,给爹带来那么多麻烦!”
“静儿别哭,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你都是我郑泽轩的女儿!况且如果做父亲的都不相信你的为人,那还有谁来给你依靠!”
“爹!……”所有的委屈在这一刻终于爆发,就算失去了全世界,可是我还有爹的肩膀可以依靠!
可是我还是低估了潘仁美疯狂的报复,他在朝廷里外翻起舆论的波澜,层层打压在这逐渐苍老的肩膀上,摇摇欲坠的父亲如何能承受排山倒海般的力量!
不如离去(一)
稍后的东京被郑明静与潘豹和杨五郎三角恋爱的版本充斥着,上至达官显贵,下至贩夫走卒,在茶馆里说书人的唾沫里,郑明静就是一妖孽女子、□□,无耻地勾引着一个又一个的大宋英雄!
几乎所有人都在为杨五郎和潘豹叹息:英雄难过美人关!
于是每天早晨,在那块曾经荣誉的“和硕府”的牌匾下都扔着几双破鞋,府里的大门上悬挂的镜子被打碎了好几次,甚至有人在府里围墙外壁上写着大大的两个字“祸水!”
我终于了解阮玲玉临死前写下“人言可畏”时的心情!
当悲愤无力化为力量时,能做的,不过是六月飞霜!
当崩溃成为逃避的理由时,崩溃就成了奢侈!
让我如何能任由我那挺直着腰身做人的爹身躯佝偻,我那只知信奉神灵的母亲,华发早生!
可是,我该怎样做才能挽回这一切?回到杨家?虽无一纸休书,但已被驱逐,离家出走,可是天下虽大,何处能容我一介女流安身立命?
我似乎走进了一个死胡同,后有追兵,前无路口!
“老爷辞官了,你知道吗?”下人的谈话传进我的耳朵里。
“是啊,上朝时看见的都是白眼,路上还要被人扔菜叶,哪儿还在这京城呆得下去,老爷这些日子过得真苦啊!”一个下人唏嘘道。
“都是潘家咽不下这口气四处挑唆,杨家倒聪明,他们家五郎受伤,七郎入狱,就成了受害人,弄得潘家这污水没法朝杨家倒,就只有泼在我郑家门口!当初老爷没把小姐接回家就好了,本来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都是杨家的人了,老爷何必蹚浑水!”
“怎么是蹚浑水呢,整个京城谁不知道老爷把小姐当眼珠一样疼,上次小姐从马背上摔下来,老爷气得当场把他最心爱的马杀了,让你挖眼珠,你肯吗!”
“可是小姐……”
“小姐的是非可别在家里说,让老爷听见了,你我都免不了一顿好打!”
“是是是”声音低下来,两人的脚步声越走越远。
我呆在原地几乎无法动弹!辞官,不仅意味着爹多年的拼杀付之东流,更重要的是意味着爹在朝中势力的瓦解!
潘仁美,这老贼,终究还是利用儿子的死和我爹的爱女之心,成功地将敌对的势力铲除了一份!
父亲的离去将意味着杨家应对潘仁美时会更加艰难!不,不应如此!我急急往父亲的书房走去。
爹的书房虚掩着,虚掩的门缝里,一个老人正站在心爱的战袍旁仔细地抚摸着片片铠甲,轻柔得象在抚摸自己的孩子,夕阳的余晖洒铠甲上反射出金黄色的光辉,映照在父亲花白的头发上,疲惫的眼里分明是念念不舍的哀伤!
“爹!”一个字已泣不成声!
“哦,是静儿,”爹回头笑笑,看着我流着眼泪,有些明了:“静儿,别为爹爹难过,爹戎马一生,也该歇息了!”
“是潘仁美逼的,是不是,爹?都是我,都怪我!”
“不,是爹主动辞去兵部侍郎一职的,”爹坐了下来:“静儿,爹已将郑家军交到兵部,皇上也已首肯!”
“皇上如何会不首肯,如今天下太平,他自是不愿你拥兵自重!”
“是啊,迟早都是要交的,何不趁皇上未起杀心之前交出,也算功德圆满!”
“可是,爹,这不公平!郑家军是你一手建立起来的,怎能说夺就夺!”
“我的静儿虽聪明,但还是稚嫩了!”爹微微叹气:“武将最忌功高,我郑家军这些年头也在壮大,特别是与杨家结为亲家后,怕已让皇上起防备之心,尽管杨五郎已弃兵权,皇上也知道我郑家是忠心为主,可怎比得上把军队捏在自己手里来得安心!再者杨五郎乃大宋栋梁,皇上如何舍得将他闲置,两相比较,倒更愿舍弃我!如今潘仁美在朝里朝外兴风作浪皇上怎会不知,但他从不约束,以致成了今天的局面,难保不是皇上在借潘仁美之手释我兵权,正所谓‘狡兔死,走狗烹’啊!”
“可是爹,如果你倒了,朝中潘仁美会更得势的,皇上难道就不考虑这点!”
“傻闺女,自你嫁给杨五郎,朝中势力就打破了均衡,杨家和郑家联合起来的势力就成了皇上的心病,如今我走了,朝中重回到均衡的局面:皇后是王勤的侄女,自然是皇上最倚重的;杨家军骁勇善战,如今独善,皇上也不担心了;潘仁美势力虽大,但排挤之举无疑得罪杨家,毕竟你现在还是杨家的媳妇,无兵权就翻不了天,皇上终于安睡卧榻了!”
“只是爹爹这番心意皇上如何能知!爹,你太屈了!”
“食君禄,忠君事,爹辞官后就带着你娘回江南,潘仁美已逼退了我,想必不会再为难你,看在我郑泽轩为大宋忠心耿耿的份上,皇上也会控制整个事态的发展,会慢慢平息的,静儿,我已向杨家发了话,不日将离开,如果杨家仍然接受你,你要好生与杨五郎过日子,也不枉爹爹……”
也不枉爹爹牺牲奋斗了一生的郑家军是吗?
我无语凝咽,满脸泪水!
可是爹爹,委屈自己交出兵权就会换来和平吗?
我的忧心一步步被印证:皇上重新任命王勤的人为兵部侍郎;收编的郑家军被分散编入各部,再派驻各边境,郑家在京城的势力随着兵权的旁落和部队的分散逐渐瓦解!
看着皇上迅速而快捷的做着这一切,父亲的脸上涌现的失望越来越明显,忠君一辈子,换来的却是无情的抛弃!
是啊,郑家已经被皇上抛弃!
夜幕降临,月光辗转着照了进来,管家正清点着下人收拾东西,车子轱辘不时发出吱呀声,父亲的声音也传了进来。明日和硕府将空无一人,郑家解散,父亲带着母亲和几个不愿离开的下人远赴江南。
离开的日子已经给了杨家,沉默了许久的他们将最终决定我的去向——是走还是留!
不知五郎的伤势如何了,明日又会是怎样的结局,我再也无法入眠,干脆起身,正欲到院子里,突然,一阵如雷般的声音由远及近:“铲除祸水,以正德纪!铲除祸水,以正德纪!”。
紧接着翠儿匆匆忙忙推开房门,一脸恐惧:“不好了,小姐,外边不知哪儿来了好多人,吵嚷着要老爷交出小姐!”
终究还是来了!我心里一惊,早料到潘仁美不会如此轻易放过郑家!悄悄来到院子里,只见一大群人举着火把,无所遁逃的火光下映照着的是一双双充满敌意的眼睛。
没有看见父亲,我匆匆赶去书房,房里亮着灯光,传来父亲说话的声音:“潘丞相,你家儿子非我家静儿打死,即使有过,夫家已经代为承受,我也放弃兵权,为何你不能释怀,苦苦相逼!”
“子不杀伯仁,伯仁却因子而死!”潘仁美高八度的声音里说不出的冷漠:“释怀?你尝尝失去子女的滋味后就知道有些事情永远无法释怀!”
“这么说,你定要置我女儿于死地!”父亲语气一变,桌子传出“啪”的一声闷响:“就算我郑家虽然失势,杨家也不会不理!”
“杨家?哈哈哈!郑兄,难为你为官这么多年,还是这么天真!这日子也不短了吧,郑家发生这么多事,杨家出来说话没有?你还以为杨家会揽祸上身?”
这句话直中要害,父亲语结!
“当初你放弃潘家选择杨家,不会想到今天的结局吧!”潘仁美冷笑道:“一纸休书只是时间问题,那时你郑泽轩将彻底失去你最后的靠山,真正一无所有,你女儿的命乃至你全家的命,我想什么时候要就什么时候来拿!哈哈哈!”一阵张狂的笑声从屋里传了出来!
怒气把身子绷紧,我发现自己不可抑制地发起抖来,潘仁美这番来竟是非要我命不可!
五郎,你在哪里,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