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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可怜了太子少傅空濛,他腿疾好了许多,却无论如何跟不上满山疯跑的女将军。几个月下来,太子着实不太亲近少傅。
十月,一年好景,橙黄橘绿,瓜熟蒂落。官家终于带着六部回到长安城。
不几日,西蜀飞来的信鸽带着消息:潋滟产下一子。
春季潋滟查出有孕,如今生产,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女将军晨起洗漱,自木梳上取下大把落发。她匆匆挽了头发,入太子宫去问空濛:“你可收到了消息?”
太子正在用朝食,少傅便在偏厅招待女将军:“昨日收到的。阿姊托我务必带你回去观礼。”
刘苏咬牙,他们的婚礼她尚且不曾回去,如今倒来请她了!
空濛笑起来:“毕竟那是我外甥,你侄儿。”潋滟的儿子,流着刘羁言的血脉。你刘苏,果真能毫不在意么?
刘苏一叹:“那便一同回去罢——我去告假。”
女将军与太子少傅均不归六部,而是直属官家管辖,要告假也只得向官家请求。“阿兄喜得麟儿,我该前往为贺。少傅为人阿舅的,亦要一同前往。”人前,还要如此粉饰太平。
赵翊钧怀疑地看着女将军:“无忧,你若不愿面对,便教少傅自己回去。”他知道她曾对无咎付出过怎样的感情,那是他始终奢望,却至今求而不得的……
将近一年的陪伴,刘苏如何不懂他的想法?只是,那人这般耀武扬威,当真以为她好欺负么?书信是潋滟写来,语气微妙,若是外人看来,不过是阿嫂请小姑子回家庆贺侄儿弥月之喜,刘苏却能读出其中炫耀及更为恶毒的意味。
“你与他已是夫妻,却要对我炫耀,当真是可悲可叹。再则,阿言与他的血脉,岂是你炫耀的资本?”刘苏恼怒。
赵翊钧道:“若是……我陪你去。”如今那里是你兄嫂的家,而非你的,你回去,定有许多不便之处。若是那人有心为难,你岂不尴尬?官家相陪,总能教她多几分忌惮。
“官家?”刘苏愕然。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天子岂能随意离京?何况自前朝明皇幸蜀以来,蜀地便被视为不祥。她固然感动于官家的爱护,然而若是被言官发现,官家竟是为了一女子巡幸蜀地,只怕她便要背负“祸国妖女”的罪名,连带着官家,也要被骂作是昏君了。
女将军坚决拒绝,官家只得收回前言。两日后,女将军与太子少傅启程。前来相送的官家却并未在长安南郊折回,而是施施然与之同行:“传闻汉中有贤士隐居,我去求访。且天子巡幸汉中,并无关碍。”
“……”女将军与太子少傅哑口无言。
到得汉中,想要入蜀,唯有通过金牛古栈道。官家于汉中县城外相送,殷殷嘱咐:“无忧,莫要一去不回头。”
刘苏答应道:“年前定然返回。”她精心构筑的兰坪寨,已是潋滟的家,她不回长安,又去何处盘桓?
☆、第149章 甜与酸
羁言弄璋之喜,瞧着襁褓中不过两个巴掌大的儿子,每每眼眶发热——这是他的血脉亲人。这个世上,唯有他们血脉相连。他未曾享有的童年与幸福,他必将加倍给予这个孩子。
扑棱棱,信鸽在窗外扇拍翅膀,羁言放下婴儿,取信展读。只一眼,便变了颜色,紧盯住潋滟,沉声问道:“是你传书给苏苏,教她回来的?”他不会,整个兰坪寨也不会有人写那样一封信,去戳刘苏的心窝子。
潋滟在孕中丰腴不少,如今正在休养,好整以暇地道:“是我。怎么说,我儿也该叫她一声姑母。侄子弥月,不请姑母,不成礼数。”说着看一眼阖眼安睡的婴儿,“才刚睡着,莫要吵醒了他。”
羁言不愿与她争辩,他通常视她为陌路,若是争吵起来,倒显得太亲密了。他捏着书信向外走去,绢帛在手心被揉成杂乱的一团。
兰坪寨群山苍茫,正值初冬,满山深红亮黄的树叶与野果,点缀得比别处仲春还要热闹绚烂些。即便定居这样久,每一次忽然意识到此地异乎寻常的美景,羁言仍要怔一下,之后才能确认,此处确乎是他的家园。
环顾群山,他苍凉地想道:她就要回来了,可我又该怎样面对她?
自金牛古道入蜀,经由阴平古道西行,便到文州境内。空濛尚是初次经历,为沿途景色所惑,竟说出“怪道人说中原锦绣河山,外族无不垂涎”的话来。说毕,自知失言,讪讪闭了嘴。
空濛仍是行动不便,只是蜀道艰险,乘不得轿、行不过车,两人带着几名从人,租赁了蜀中特产矮脚马,行于悬崖峭壁之上——自峭壁中斜伸出坚实的木墩来,上铺木板竹板,便是所谓“蜀道难”了。
刘苏似笑非笑看空濛一眼,他一个放弃了自己国家的亡国贵族,还觊觎中原大好河山呢?忽然间眼睛一亮,向众人招呼一声,便飞身到峭壁间摘取着什么。过得片刻,便见她捧了一把赤红的野果回来:“酸枣,尝尝?”
这些酸枣离栈道颇高,常年受云雾滋润,除了山中猿猱,并无人摘取。如今初冬,青色全部褪去,正是滋味最好的时候。空濛拈了一颗在手中,略带嫌弃地观察其微瘪的表皮:“不如沧州枣远矣!”
虽曰嫌弃,还是喂进了口中:蜀道艰难,若不找点乐趣,他真是要无聊死了。枣一入口,他便不说话了——酸甜的滋味,比贡枣的一味甜美高了不止一筹;因已微干,果肉不多,果皮却具韧性,太子少傅嚼了好一会儿才含着枣核意识到,他做出了怎样不合礼仪规范的动作。
“……”肩负着教导帝国未来最高统治者责任的水少傅并未犹豫很久,很快做出决定,“再来一些!”
不论是蜀道难行,还是有人故意拖延行程,这一日,他们终于到得文州。文州的市集比去年繁盛不少,路上摩肩接踵,无论是汉人还是羌人,皆是笑容满面,没了去年的剑拔弩张。
头戴白色毡帽,帽檐上插雉尾,身着鲜艳衣袍的白马羌少女,被人从肩上拍一下:“兰坪寨有人在这里么?”汉人可分不清哪些人是兰坪寨的,唯有羌人才能从衣服上绣的纹饰判断出对方来历。
半个时辰后,这位白马羌少女带着笑眯眯的汉人女子同绿眼睛的胡人青年,寻到了费藜与她的阿弟。自从一群汉人加入了兰坪寨,他们便再也不愁粮食、茶叶与盐巴的来源,兰坪寨的日子一天好过一天,众人均是羡慕。连带着,兰坪寨常下山赶集的姜葵、费藜等人,也颇有了些影响力。
对于兰坪寨的众人而言,他们亲眼见着那个唤作“刘苏”的汉人姑娘带着人马来到寨子里,向村老们要走了整片山区最为美丽的两条山谷,提供给他们赚钱的机会。山庄建了一半时,他们都知道那是刘羁言与刘苏的婚房。
之后他们便去了长安城——那个他们甚至很少听说,更不要说亲眼见到的帝国都城。刘苏再也没有回来,不久后,吴越带着一众英武俊秀的少年们离开,仅留下了宋嘉禾与数名工匠。
而刘羁言带回了另外的女人,与之成婚。在宋嘉禾不遗余力的诋毁下,一众羌女都很厌恶潋滟,同时也猜测着刘苏是不是已经死了——就她们所知,那个汉人姑娘能空手劈开巨石。她们羌女,若是有了心上人,无论如何是不会让给别人的;以己度人,她们觉得刘苏一定是遭遇不幸,才会被潋滟钻了空子。
是以,当费藜向刘苏控诉着潋滟“斑斑劣迹”,强烈要求她赶走那个女人时,她唯有报以苦笑:“这一位,是潋滟的阿弟,空濛。”
绿眼睛少年温雅微笑,一众羌女都脸红了。当着别人家阿弟的面说阿姊坏话,确实很心虚啊。
俗语说“日中而市”,未时刚过,费藜便招呼同寨的少男少女们回寨去了——路途遥远,且冬日天黑得早,若不早些动身,恐遇到危险。
再次踏入这个美轮美奂的山谷,刘苏恍惚觉得,她似是离开了许多年,乡音无改,鬓发已衰;又似是从未离开,这里的一草一木都还是她所熟悉的。叽叽喳喳的羌女们蓦然安静下来,温柔娴静地与刘苏和空濛道别,各自归家。
兰坪寨寨门之前,立着一个人。那个男人,青衫磊落,风姿隽爽,皎皎如高山之巅皑皑白雪之上最清朗的那一缕月光。
他看着面有倦色的姑娘,她迅速抓了一把自己的头发,却是将凌乱的发丝搅得更乱了些。笑意微露,相视无言,胜却金风玉露与人间无数。
“姊夫,别来无恙乎?”空濛一句“姊夫”,打破了静谧的气氛。山谷中松涛之声瞬间冲入耳中,鸟兽正在归巢,偶然间发出鸣叫。
“空濛,”刘羁言点点头,“一路辛苦。”
“苏苏……”言语哽在喉间,他转过身,在前带路。
空濛依旧骑在矮马上,从人为他牵着马。刘苏早下了马,沉默走在羁言身后。
异样的沉默蔓延出无限尴尬,连马匹都似感受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氛,不安地喷着响鼻。空濛笑问:“姊夫,我外甥儿可还好?”
这一问,连刘苏的好奇心也勾了出来:“起好名字了么?生得好看么?”羁言的容貌,那孩子只需继承七分,便可赢得大把少女爱心。
“名为‘砚’。”至于长相,自己去看就晓得了。
见他避开自己第二个问题,刘苏继续沉默。倒是空濛笑着接口道:“好个文绉绉的名儿!”羁言不答,他也讨了个没趣,扁扁嘴,也跟着沉默下来。
一时到了兰坪寨,不及休息,空濛便要去看望潋滟。刘苏推他:“你要去你去,我不去!我是回来看我侄儿的,不是来看你阿姊!”竟是打定主意不肯与潋滟会面。
羁言道:“你的卧房,仍是先前那一间。”便领着空濛去向潋滟房中。
刘苏一个人怔在原地。“她的卧房”,是整个兰坪寨规划中,最好也是最大的那一间。潋滟竟未曾入住么?她一路走去,这才迟钝地发觉,潋滟居所离她住处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