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眼青年扶额,他们一行人能在这个部落居住,全靠其木格斡旋。因此着实对着朵颜少女心存感激,不愿随意侮辱,便俯下身去低声道:“我未曾成婚,却已是心有所属。”
只是我心属的那个人,不能公诸于世。“其木格,祝你嫁得良人,多子多孙!”只希望,你的良人不要来犯我大晋,做了我刀下亡魂。云梦泽挥鞭东指,数十江湖人策马奔腾而去,远远传来一阵慷慨激昂又参差不齐的歌声。
许多年后,其木格经常抱着小女儿、小儿子,又或是长女所生的外孙,在星夜里哼唱谁也听不懂的歌谣:“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那是从她少女时代天空中一闪而逝的流星,她不会知道那人后来如何,却会一生都记得他持枪端坐马上的英姿,和那一低头的温柔。
终其一生,云梦泽却从未再次想起那个圆脸细目的朵颜少女,他的眼光永远追逐着那双与他一模一样的凤眼,一半喜悦宁和,一半沉沦黑暗。他相信洞庭云家的宿命便是如此。
不提心头萦绕着怎样缠绵旖旎的禁忌,面上总是如清风朗月一般,驱马走在队伍的最前头。远远望见远处小片白色营帐,凤眼里凝成了冰,举手示意——他们又遇到了小股的敌军。
这股敌人显然是在他们能力范围以内的,与刘羁言对视一眼,两人分别带队绕开正对敌营的路,呈侧面包抄之状。
恰在此时,对方已发现了他们。朵颜人生在马背上,幼习骑射,若非武艺高强,这些江湖儿女绝非他们敌手。一俟发现有骑士靠近,朵颜军连马鞍也不用,翻上光光的马背,拉弓便射,连珠箭流星赶月似的飞出。
这边众人骑射绝非强项,只以刀剑格挡箭支,迅速掩杀至近前。有箭支冲破刀幕剑网,落在马匹身上,便有数匹马人立二起,将马上骑士掀了下来。云梦泽喝一声“跟在后面!”令其落后以免直面对方骑兵的冲击。
刘羁言对自己这一队中失了马的人喊道:“随后攻击,砍马腿!”失了马便失去了高度优势,对付不了马上的骑士,对付马却是正好。云梦泽闻言长啸一声:“落后者砍马腿!”长枪便撞上了对方的马刀!
弓箭胜在远程攻击,一旦靠近,朵颜蛮军唯有弃剑不用,抽出马刀与汉人这支数十人的小队对冲。
论起刀剑,则蛮族远非“群英会”对手,云梦泽一杆长枪每一刺出必取一人性命——枪乃百兵之族,比马刀还适合马站,端的是威风凛凛。
便是羁言所率队中近十名女子,也各自砍杀了不少敌手。更有一名女子手持弯刀,直接砍下了巨大的马头,马头冲天而起,方圆两丈内血雨洒落如瀑,便是凶蛮的朵颜左贤王部骑兵,也感胆寒。
“群英会”越是拼杀便士气越旺,朵颜军则愈发心惊胆战。便有人用蛮语哭喊道:“不要再打了,我情愿回去戴狐狸尾巴!”这一声出来,众蛮兵登时泄气,边打边撤,余下十数不及撤退的骑兵,被刘羁言做了女子们练习的靶子。
朵颜族衣物多毛皮所制,风俗中最鄙夷者便是狐狸之尾。若有人在猎场上获得的猎物太少,或是为人懦弱,或是不堪一击,又或是在战场上逃走,族人便会用狐狸尾巴制成帽子。
一旦戴上狐狸尾巴,便是部落里的小孩子,也敢嘲笑这样的弱者。如非迫不得已,这些蛮兵谁也不愿意在战场上逃走。但这些汉人实在是太强了!
从王庭东边的左贤王部而来,一路上的小部落全都视他们为座上宾,战战兢兢地奉上美酒美食,美人财富。他们是左贤王部的英雄。待得进入汉人的地盘,对方更是孱弱得如羊羔一般。
有时掳掠财物与奴隶之外,他们甚至会将掳掠来的人烹煮后吃掉,称他们为“两脚羊”。汉人“两脚羊”细皮嫩肉,孩童便称作“和骨烂”,女人则是“不羡羊”——比细嫩的羊羔肉还要美味;至于衰朽残念的老者,烹煮之时还需多费两把柴禾,便呼为“饶把火”。
横行千里,今日终是教他们遇到了敌手——不,他们不是这些汉人的敌手,对方虽不谙骑射,却比地狱里的修罗还要恐怖!
长生天啊!这些修罗是从哪里来的!若是汉人都如他们一般,朵颜族还怎么享用中原的万里锦绣河山?!
☆、第101章 学算术
“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利而诱之,乱而取之,实而备之,强而避之,怒而挠之,卑而骄之,佚而劳之,亲而离之。攻其无备,出其不意。”
“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
“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阴,动如雷震。”
“这些我都读过。”襄王道,“问题在于,与子何干?”
秦铁衣满脸骄傲:“殿下有所不知,这便是我们‘正气歌’所秉承的练兵宗旨啊!”
赵翊钧:“但凡用兵,何人不用《孙子兵法》?”人人都会用的东西,用得着你如此骄傲地来跟我背书么?
秦铁衣:“……殿下,我们想出战啊!”这天天守卫在襄王身边,看着别的人出生入死,建功立业,教一群少年如何不心痒?
襄王不为所动,他不缺少会打仗的士兵。更何况,他的女门客并不期待上战场,她手底下的这群少年请战,想是自作主张。“想出战?让刘苏或吴越亲自来找我说。”
秦铁衣噤声,他们的训练还未完成就被拉到了雁门关大营,恰好近日还算安宁,便一边给襄王做着护卫,一边继续着训练。质子少年们多数长在千烟洲,杀人对他们来说并非不可接受的事情,而是取得荣耀的途径。
可惜无论是主战派的吴越,还是无所谓的刘苏,都不赞成他们立即出战。秦铁衣还想说点什么,唐缪就带了几人来换班,只得递上一个“不成功”的眼神,悻悻出去了。
唐缪决定再接再厉,换一个角度劝诱襄王殿下放他们出战。他们不知道的是,吴越也在说服刘苏——相比意志坚定的襄王,显然后者更容易攻克。
事实上吴越并未费太多口舌,刘苏的目标也是让“正气歌”参战而非一味保存实力。因此她对吴越道:“来制定计划罢。”有了计划,才好说服襄王。
“正气歌”不过三十余人,任何一个主将都更愿意用他们做护卫而非用以攻击。除非他们有别人无法代替的能力,可以取得出其不意的效果。那时,作为独一无二的战斗力,他们的地位无可取代,才能保证在取得军功的同时,不会陷入来自后方的危险。
吴越已是有了计划:“不用太多人,我带几个人先走一趟,带着战绩回来,后面的事情自然好说。”
刘苏微微变色:“阿越,你的武器不能被襄王发现!”他的狙击枪固然无敌,一旦落在襄王眼中,襄王不会认不出那就是曾经差点置他于死地的武器。到那时,究竟是福是祸,谁也不知道。
吴越盯着刘苏不说话,良久,姑娘叹口气。除了枪支与战略,吴越本身的战斗力比不过这些江湖人。当初是她拉着吴越来实现梦想,如今梦想就在眼前,他不会放弃。那么,她又怎能拖他后腿?
“我知道了。”刘苏蓦然发现自己陷入了思维误区,她在大营里见着了许多伤兵,帮着医者救治的过程中,不知不觉将自己代入了救死扶伤的角色。但事实上,她仍是带来杀戮的江湖人,这样的心软,根本不该出现在她身上。
一定是寻回阿言之后,就越来越心软了……但她现在知道了该怎样做。“你放心去吧,殿下那里,我替你解释。”虽说一个不小心便可能将自己也搭进去,她还是愿意相信襄王殿下的气度。
这两个人拥有共同的秘密,不必多说便明白对方的心意,更不必称谢。只是对视一眼,默契微笑。
吴越点了唐缪、商翼和姬纪可,组成四人小队。这几个人均是“正气歌”中翘楚,尤其前两人,更是拥有领导者的潜质,带他们出去,一方面是他们有着强横实力,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给他们更多的历练机会。
至于燕夜和秦铁衣同样是佼佼者,他们还会被提供更多别的机会,并不急在这一次。譬如燕夜,已被打发去云心岫那里,学着整理分拨给江湖人的粮草及军饷账目,另有洞庭水帮、百万商行所捐赠的军资,数目不多,项目却繁杂,若能够理清楚,也算是学得一桩本事。
云心岫身为洞庭云氏的姑娘,自幼被教导官家之能,看账不在话下。但燕夜显然疏于此道,对着数字与算筹,一天下来,各种头昏脑涨。更教他无语的是,刘苏听说此事,幸灾乐祸地叫他报上数字,手拿树枝在沙地上写写画画,不过一刻钟,竟算完了他大半日才算完的账,还施施然指出:“这里加错了,少加了一位数、一千斤呢!”
“……”燕夜,你行你上啊,为何让我去!那姑娘便拍拍他的肩:“这里头学问大着呢,你若学会了,只有好处。”
燕夜:“我想学你这般算法。”他虽不擅用算筹,却有着过目不忘的能力,否则也不能记着那些繁杂的数字报给刘苏。适才她一阵计算,他早看出她的算法比云心岫所用算筹便捷得多,自然更愿意使用简单的那一种。
“也好,干脆一起教给你们好了。”阿拉伯数字的加法最是简单,以这群少年的聪明,想必不过几日便可以掌握。一边使燕夜去通知众人,有空便来学新算法;一边想到,若是能将简单的英文字母教给他们做联系用,想必十分不容易破解。
众少年闲极无聊,听说可以学到新的事物,都十分好奇。除了每日必被安排在襄王身边护卫的人,竟连带着云心岫也跟着来听刘苏讲课。
刘苏:……在精通《九章算术》与《算经》的云家姑娘面前讲数学入门,感觉真是微妙。
当下也不多话,提笔在纸上写下与汉字一到十相对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