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家小侯爷的婚事,的确在京城掀起了小小的波澜,未来国舅,自然有不少人家心仪。可惜,也不知怎生回事,小侯爷年纪都不小了,韩家愣是没给他定下亲事,现在已经有人怀疑是不是韩穆溪自己有什么问题了。京城富贵公子哥儿,有几个到了他这个年纪的,不娶妻算了,连个通房都没有。
韩穆雪犹豫了半晌,吞吞吐吐答道:“哥哥他,他心里有自己的主意,可是,他的念头那是绝对不可能成的。他这样一直拖着,也不是个事啊。姐姐认识的小姐多,顺便帮我们留意一下,好歹替我母亲了了这桩烦心事。”
“这也不是什么难事,只令兄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倘若咱们提了,他都不喜,那不但白白操心了,关键是于令兄的名誉不好啊。”韩穆雪只是请她留意一下,不算什么过分的请求,但她心里怀疑韩家是不是有别的隐情。
以她对韩穆溪的一点印象,那应该是个恭顺长辈的人,怎么可能在终身大事上与家里产生了矛盾呢?倘若他当真有心仪之人,除非身份门第很差,不然韩家应该不会这么僵着才对啊。
“唉,不瞒姐姐说。我哥哥他,一向是个脾气最好的人,就只一点,总欲寻一个一心一意之人,白头不相离,只是世间之事,哪儿那么多两全其美呢。我知姐姐的眼光最是好的,或者姐姐看中的人,得了哥哥的心意也说不定呢。”韩穆雪心里一阵暗叹,一个是魂牵梦萦,一个是毫不知情,哥哥这般,又是何苦呢。
当听到那句白头不相离时,风荷蓦然想起那日的竹林,那日的风声。她对韩穆溪确实存在一种奇异的感觉,那是杭天曜没有的,但是随着时光的推移,有些事她也渐渐淡忘了,也不愿去想。可是心底,总有那么一点牵绊。难道,他对自己也会有这样的感觉吗?
他几番搭救自己,又在关键时刻帮了自己的忙,若说他对自己无半点心意,又有些失落。可是,仅仅几面,应该不可能让他对自己这般用心。风荷怔怔得摇了摇头,挥去那些云烟缥缈的记忆。
韩穆雪暗暗观察着,她忽然发现,或许哥哥并不是单相思。只是,有些事发生的太晚,那就是一场错了。
风荷轻笑着扯开了话题:“罢了,这事也急不得,慢慢来吧。我还要去一趟苏家,就不多留了,你好好养养神,明儿有得你累的。”
韩穆雪知她事忙,也不挽留,一边说着闲话一边送了她到外边。母女两送出了二门,依然由韩穆溪送到大门外。
风荷低垂着头,用眼角的余光偷偷扫视着韩穆溪,忽然碰触到他同样扫视过来的目光,一阵燥热。她心慌意乱得握紧了手,加快了脚步。
沉烟知道的多,她早发现了韩穆溪看自己主子的眼神不大对,却不敢说。这回故意动了动,挡在了韩穆溪与风荷中间。
风吹起她一片衣角,露出铁锈红的裙角,绣着细密的深蓝色小花。
马蹄得得声中,他仿佛再次看见了她从马车里摔出来的情景,如一片惊飞的蝴蝶猛地落了下来,又好似看见竹林里她微垂的眼睑,颤动的睫毛,和粉润的红唇。安静的大道上,人马远去,空留一片衣香魅影。韩穆溪把手轻轻放在胸前,硕大的珠子似乎在发出热量,温暖了他冰天雪地里的心。
韩穆雪站在廊檐下,看着哥哥低头进来,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不由一阵难过。如果可以,她当然希望能有一个风荷这样的嫂子,可是,哥哥这样,又何必呢。再贪恋那个人,那个人也注定每次短暂的停留之后,长久的离去。为这,值得他耗费光阴吗?
离开韩家之后,风荷径直去了苏家。苏家住得离韩家不远,只有小半个时辰的路途。
相比起来,苏曼罗这个江南女子却比韩穆雪还要硬气几分,她从不作无谓的设想或者担忧,她只是最好的平静自己的情绪,为进宫做最好的准备,最坏的打算。
风荷同样在那呆了半个多时辰,就告辞回去了。
从苏家回杭家要经过一条僻静些的街道。那条街上住的多是普通京官,明儿太子的车马也不可能经过这里,是以这一段路上的积雪根本无人清理,足有三四寸厚。马车行进得很是艰难,几次都差点陷在雪中出不来,幸好带的人多,倒也罢了。
离开那条街的时候,车轱辘上沾满了雪花,湿漉漉的雪水渗了开来。
杭天曜从东宫回府后,得知风荷尚未回来,心下一动,重新骑了马出去接她。这样的日子,本不该出去,何况她还怀着身子。也不知怎么回事,杭天曜心下隐隐升起一股巨大的不安,越来越浓,仿佛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似的,他暗自心惊,索性打马飞奔起来。
第一百二十七章 雪地车崩(下)
正午的太阳给人带来了点温暖,地上的积雪渐渐化了。
南北大街上有不少行人来往,都在议论着明日太子太子妃大婚之事,说得无不艳羡起来。街边的酒楼茶肆里飘出热热的气流,夹杂着各种美食的香味。
可是杭天曜半点欣赏的心情也没有,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快点见到风荷。每晚一刻,他的心就揪得更紧些,他觉得自己几乎不能呼吸了,只想纵马狂奔。
路上买卖的行人被他吓得都往边上躲去,眼睁睁看着,敢在京城最繁华的大街上纵马奔驰的,不是皇亲就是国戚,大家开始叹气。
坐了大半日的马车,又连着去了韩家、苏家,风荷很是疲倦,便靠着沉烟打盹。这段路,不比刚才,宽敞的大路,马车也不颠簸了。
杭天曜远远望见那个打着庄郡王府招牌的马车,急忙飞奔了过去。瞧护院车夫都一脸平静的样子,他的心放回了肚子里,唉,真是白吓唬自己了。他勒住马缰绳,问道:“娘娘在车里?”
为首的护院被他吓了一跳,忙屈膝行礼:“回世子爷的话,娘娘在车里呢。”
他这一打岔,车队里就停了下来。风荷朦朦胧胧醒来,问道:“出了什么事,怎么觉得马车没走,可是到了?”
沉烟扶着她坐稳了身子,沏了一杯热茶递给她,一面笑道:“奴婢听着是世子爷的声音呢,怕是来接娘娘回府的。”
“他哪有这份心思,打起帘子给我瞧瞧。”风荷抿了嘴笑,略吃了一口茶。
杭天曜正下马过来,不由对她露出笑容:“我来接你回去,都累坏了吧。”他身披黑色斗篷,在雪光反射下,自有一股旁人所没有的威严,只是嘴角的笑意又是那么温柔,眼底的情意魅惑深邃。
风荷被他看得低了头,低低笑道:“谁要你接?莫非你来了我就不累了?”她话音刚落,感觉整个身子往右倾斜,一阵天旋地转。慌乱间,她根本来不及抓住扶栏,人严严实实往沉烟身上压去。
夹杂着沉烟的惊叫声的是什么东西崩裂的沉闷响声,随之是重物落地的笨重声音,巨大的声音好似让街道都震动起来。
阳光下,她的肌肤明透得胜过任何美玉,一头秀发黑亮耀眼。可是他却震惊的听见她的马车忽然间发出咯吱声,然后瞬即地往右倾斜,容不得人做出反应。他看见她惊慌失措的倒在沉烟身上,纤纤细手往空中抓了一下,那一下,仿佛抓在他心上,狠狠刺痛了他。
杭天曜的意识尚未反应过来,人却本能地狂奔过去,企图挡住向右翻转的车身。他猛地感到有几百斤重量压在了他双手上,胸口一闷,却死死抵着即将落地的车身。只不过坚持了一秒钟,他就坚持不住了,他迅速做出反应,把自己的右腿卡在了车身下,略微抵挡了一点点力量。
他清楚感到自己的右腿在打颤,随时都有可能跪倒。
不过,就这么一点时间已经足够了。护院反应过来,一齐涌向杭天曜,几个人死死抱住了车身。
“快,把娘娘扶下车。”他沉闷的喝道,胸口气血翻滚。
风荷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吓得呆了,脸色惨白如纸。只要车子一翻,她就可能直接摔出车,即使沉烟在她下面,她也毫无疑问会受伤,因为她肚子里的孩子受不得这样的震动。
转瞬间,她的人稳定了一点点,但还是倾斜着,她知道是杭天曜抵住了车身。除了他,没有人会有这样快的反应。
而让杭天曜的心沉入湖底的是,他再次听到了马车发出的闷响声,这一次,车身往左边翻转了过去。
风荷尚未清醒过来,人就如风中摇曳的纸鸢,向左边飞撞过去了。右边还有沉烟挡着,左边却是坚硬的车子,她几乎能够听到自己的身子撞在车身上发出的巨大响声,随即是彻底的倾斜。
杭天曜稀里糊涂松了手,一跃而起,被马车压在了左边身下,可是双手依然牢牢地撑着,渐渐抵在了他胸前。
本来会猛烈撞击在地上的车身,因为有了他最后的抵挡,一寸寸一点点压在了身上。
就在车身往走翻转的那一刻,沉烟清楚自己可能会压倒风荷身上,她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咬牙撞了出去,顺势往前扑,恰好空出了风荷的地方,滚下了车子。
风荷头痛欲裂,隔着车身,她能听见杭天曜急促的喘息声,她知道自己连同马车整个压在了他身上,可是她已经没有力气挪动一丁点了,她昏昏沉沉晕过去了。
庄郡王府里,气氛压抑得能让人窒息,太医们一个接一个飞奔进府。
太妃觉得自己的嗓子眼被火烧了起来,干燥得让她难以开口,只是扶着丫鬟的手,用她平生最快的速度往正院疾走去。孙媳妇摔晕了,孙子被车压了,太妃简直不能想象当时的情景该有多么恐怖慌乱。
王爷急匆匆领了太医进屋,此时还顾得什么男女大防,直接领着太医到了风荷晕迷的榻前。
杭天曜被人按在另一个榻上,眼里全是窒息般的恐慌,他膝盖处、小腿上有氲湿的血迹,满身泥土,一双手上血水裹着尘土,叫人看了心惊胆颤。
第一个太医先被带到了风荷跟前,第二个太医走到杭天曜榻前,欲要为他诊治。
“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