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做出一副英姿勃勃样子的,那是侠客。
大兴朝建国三十余年,尽管皇朝不再提倡,但是游侠之风也未曾完全淡去。更因为去年皇朝对吐蕃用兵大胜,民间武风也因此大盛。许多其实不懂武艺的书生,出外行走,也喜欢挂把宝剑,显示自己文武双全。
说实话,张二牛最讨厌的就是书生。
先介绍一下张二牛。张二牛是一个二十七岁的汉子,家里有弟弟一人老婆一人孩子三人,一家子靠的就是他挑山过活。上清宫的道士们倒也不难说话,很快就答应将一道观每日的送菜业务交给他。而且还同意让他挑点小吃食,上道观门口摆个小摊子。不过有个附带条件,那就是要将上上清宫的一条路,扫干净。每两天扫一次。当然了,路上几个亭子柱子上,经常有装风雅的书生题词写字,也要张二牛擦干净。
这个可不是一个轻省的任务。特别是人多的旺季,一条路扫下来,腰都直不起来。
更讨厌的是擦柱子了。
张二牛想不通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喜欢在柱子上乱写乱画的。上清宫外面不是专门给喜欢舞文弄墨的书生们准备了两面白粉墙么?怎么就喜欢上柱子上乱写?柱子上乱写还不算,甚至还将字写上亭子的梁上了——也不晓得那书生是怎么爬上去的。
要将柱子擦干净,就得找抹布。找了抹布还不算,得找水源。上蹿下跳要的,多了多少麻烦!
基于这个理由,张二牛毫不犹豫的将书生归入“最讨厌”的行列。不过虽然讨厌书生,却不妨碍他将自己的弟弟送进书院,让书院的先生狠狠收拾弟弟的顽劣性子。
今天落叶特别多,扫了差不多半个时辰了,才扫到路边的亭子。还剩下一半路。张二牛将扫帚一放,先坐下歇息一会。
正在这时,却听见山路下面,传来了说话的声音:“公子,东门先生捎了信来,京城之中都说会尽力帮您周旋,请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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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又听见一个沙哑的声音:“香墨,现在游山玩水,不是谈论这些事情的时候。”声音沙哑,却是相当动听。
又听到一个清朗的声音响了起来:“公子,青城山的风景,与江南地方的纯粹秀美,与高原地方的雄奇维丽,又是大不相同——为何不赋诗一首?”
其他的话,张二牛也是半懂不懂。不过“赋诗”两个字,却是听得懂。当下一个激灵,坐正了身子。
爷爷奶奶啊,下面这几个臭书生,千万可别上这里来写什么诗!要知道今天张二牛可没有带抹布过来,若是这些臭书生,上这里来写什么诗,自己可要多跑一趟了。
说着话,却听见山路下方,出现了三个人。内中两人是书生打扮,另一个却是书童打扮。见着中间那人,张二牛却不由怔了一怔,一颗心,陡然停跳了片刻。片刻之后才回过神来,心中却是在惊叹道:天下竟然有这样好看的人?
那少年一行人,缓步上了山路。那少年走路的步态,竟然是说不出的舒缓从容。张二牛知道,这条路不短,要这样舒舒缓缓的走上来,相当不易。不由又对那少年多看了两眼。
前面那个青年,约莫三十岁左右,器宇轩昂,也是不凡。率先上前,进了亭子,笑道:“先歇息一会吧。”
内中那个少年答应了。当下就进了亭子来。见这样的少年进了亭子,张二牛不觉自惭形秽,当下就低头抓起扫把,要出了亭子。却听那少年微笑道:“这个亭子地方宽敞,这位小哥,其实不必让开的。”
张二牛听中间那个少年如此说话,却不知怎么,就又站住了脚步。却又不知是站着好,还是坐下好,一时之间,手足无措。
见那书童上前,拿出一块方巾,将位置铺了,笑对那少年说道:“石凳上凉,公子略垫一垫吧。”那少年笑着坐上去了,口中却嗔道:“路上哪里有这么多规矩。”笑着看着张二牛,眼睛却落在张二牛手中的扫帚上。张二牛不觉手脚僵硬,当下就将扫帚藏到身后。
却听那少年笑着问道:“你是山上道观的佣工么?”
张二牛张了张嘴,却不知如何答话,当下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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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少年笑道:“你不用紧张,我不过是问几句闲话罢了——这几天扫落叶,可将你们忙坏了。”
听着那少年一句听起来淡淡实际上却是十分贴心的言语,不知怎么,张二牛就有些激动起来,当下说道:“也没有什么——不扫,树叶烂了,路滑了,人就难走了。总要——有人扫的。”
那少年略怔了一怔,眼睛在张二牛的脸上扫了一扫,才说道:“这话不错。世上百行百业,总是要有人干的。”
却听见那书童说道:“公子这话不错。百行百业总是要有人干的,公子……您漫无目的的,已经走了大半年了。”张二牛再笨的人,听这样的话也不由怔了一怔。不敢直视那少年,心中却不由暗自思忖。书童这样与主子说话——这样的主子,好像很少见呢。
却听见那书生苦笑了一声,说道:“香墨,你这话已经说了几十回了。”
那书童香墨,哼了一声。却听见那个青年说道:“公子,我这路上,倒是想起你当日写过的两句诗了——‘槲叶落山路,枳花照驿墙’——倒是有几分合景。”
却听那香墨怒道:“欧阳,正说正经话呢,你来打岔作甚?”
那少年笑道:“不过是胡编乱撰的罢了,谁知合景不合景……”
听他们说起诗歌,张二牛的精神不由提起来。不过面对着这样的少年,阻止的话也不好说出口。心中只想,如果他们真的要在这里题诗,那自己也不好阻止了,只能等他们下山之后,再去拿抹布擦干净吧。
好在这一群人,谈论的重点显然不在诗歌上。因为那小书童关注的重点,不在诗歌上。当下就听见那小书童絮絮叨叨说话:“你们少给我编撰什么狗屁诗。公子的诗好,天下第一,人人都知道了,用不着来这里显摆……”
那少年连连挥手,说道:“香墨,你再胡乱说话,这好山好水,都要被你玷污了……”
香墨气呼呼坐下来,说道:“难道我香墨长得这么难看么?”
香墨话音还没有落下,却听见山下传来一声尖脆的笑:“天下第一,明川兄,这里居然有人敢自称天下第一……”
张二牛眉毛一跳,心道:“来了!”
张二牛自然知道山下来的是什么人。山下来的一伙人,是成都天府书院的书生。内中几个领头的,一个叫江明川,一个叫楚云岚,都是眼睛长在额头顶上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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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群书生说是书生,其实心思却不在读书上。隔三差五就上青城山来游玩。张二牛也隐隐听山上的道士们提起,说是这群书生其实是看上了山上的几个女冠。打着游山玩水的借口,上山来骚扰女道士。既然要骚扰女道士,自然要表现一下书生风雅,所以笔墨砚台,他们都随身携带。一路之上,也不知荼毒了多少岩石墙壁柱子。
听见这群书生的声音,张二牛自然不免担忧起他的柱子来。
看样子,今天这一趟,免不了了。
又听见另一个嚣张的声音:“蜀中地方,钟灵毓秀,不过有集中在我书院里了。不过我书院里的人,就是如我们一行人,尚且不敢称诗才天下第一,下面又不知是哪里来的小子,不知天高地厚,竟然敢自称天下第一?”
说话之间,山路拐角之处,就看见了几个穿着华丽衣服的少年青年,带着一群书童,浩浩荡荡上前来。
那少年看了书童一眼,眼神里微微带了一丝责怪之意。那书童吐了吐舌头,说道:“我们赶紧走吧……”当下就窜出去了。那少年与青年,也一起出去了。那少年经过之时,还对张二牛笑了笑。张二牛颇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却不知怎么回复。
却听见下面脚步声加快,听见嚣张的声音响起来:“上面的,亭子里的,说大话的,这就跑路了不成?有胆子说大话,却没有胆子留下来与我们说两句话……”
那少年也不答话,就快速往上走。却听见下面一个尖利的声音响起来:“那个说大话的兔儿爷要溜了,小的们,快点上前,将他们拦住,小爷大大有赏!”
张二牛心一跳,赶忙上前,抡起扫把就在地上扫起来。他的动作非常猛烈,一时之间,无数灰尘连着无数落叶,就向山下飞去。
听见一个大怒的声音:“你那扫地的,乱抡什么扫把?”一群人脚步却停住了,有个娇弱的,还大声咳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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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二牛憨厚的笑了笑,说道:“各位……公子爷见谅,刚才手滑了一些——一会儿就好了,一会儿就没有灰尘了……”拦着路中间,却没有让路。
其中一个纨绔大怒,说道:“你让开!”
说话的功夫,山路之上的那几个人,早已加快了脚步,背影越去越远。
一个纨绔挥手:“小的们,抓紧时间追上去,追上中间的那个兔儿爷,小爷我一人赏五两银子!”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当下一群奴才仆役,一哄而上,几个人将张二牛挤到一边,追上去了。
张二牛心中担忧,却听见山路之上,传来了一声脆生生的冷笑。却是那个书童,停住了脚步,高声说道:“公子,您不愿意惹事,没有想到人家却不肯放过您呢。您就这样逃了,只怕传出去,天下的人都要笑话您了呢。”双手叉腰,就站在了路中间。
张二牛被一群奴才挤在一边,脚一滑,竟然扭伤了。脚腕剧痛,不过却担心着上面的那个少年书生,当下一瘸一拐上前,要行阻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