讽刺她,却悄悄握紧了手中的小瓶子,将它严严实实地藏在袖子下面。
对他的毒舌,徐辰宽厚地笑笑,找了把椅子自己坐下了:“抱歉,我迟到了一个时辰,让你久等了。今天白日里玩得太忘形了,晚上回来累得不行,睡得太熟了,不知不觉就迟了一个时辰。”
要是真睡熟了才好了。他想。
“说起来,艾府里实在有趣,你没能去真是可惜了。”徐辰把椅子拉近一点,身子微微前倾,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说道,“那宅子的风格十分混搭,大门看起来跟长安城里的其他人家一样,走进去庭院却是西洋的,佛堂是天竺国的样子的,我们后来赏香待的禅室又是扶桑的样式。连他们家的下人,也是各个国家的都有,难得的是都长得很漂亮。”
望北鄙夷道:“用人都只用长得好看的,可见那艾肆果然是个好色之徒。”
徐辰一愣,笑着摸了摸他傲气的脑袋:“你长得比他们都要好看,那老爷子就是色狼中的色狼,登徒子中的登徒子咯?”
“别碰我头!”他恼怒地打掉她的手,“男人头,女人腰,都是摸不得的,你不知道吗?!”
“好像知道。”她举着手想了一会儿,朝他眨眨眼,“但阁下你顶多只能算少年吧?”不管古代现代,十四岁都还离成年远着呢。
“再小的男人也是男人!”望北对她怒目而视。两个徐小姐,一个太不把他当孩子,一个老是把他当孩子。
徐辰投降似地把手袖好,声音里却毫无道歉的诚意:“好啦,我以后不摸就是了……反正也没有以后了,您大人有大量,就饶了我这回。”
没有以后……望北所有的恼怒忽然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无可奈何之感。是啊,她都要死了,还跟她生什么气呢。
“噢,我刚才还没说完呢。”她一点也没有将死之人的自觉,不好好地同这个世界告别,反而拉着他乱侃,“艾家长得好看的人虽然多,最漂亮的却是艾小姐,最好玩的也是她。”
“哦?怎样的好玩法?”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漫无边际地讲这些无关紧要的事,他只知道能多拖延一刻是一刻。所以虽然他对艾家的事情一点兴趣也有,却想方设法地想引得她多说一些。
“你听我慢慢道来。那个时候我和一帮同时受邀的小姐们在禅室里等她,左等右等却迟迟不见人影,足有两炷香时间,艾小姐才到了。你猜猜怎么?她进来的时候,是被艾肆抱进来的。”徐辰学着说书人的样子,故意停了下来,留个悬念。
望北其实早就知道缘由,但还是配合她的期待问道:“为什么?难道艾小姐受伤了?还是说那艾家兄妹不顾礼法,大庭广众之下搂搂抱抱?”
陪姑娘长谈,他的经验欠缺,几近于空白。要是徐辰留点心的话,就可以看出他脸上那点好奇的神色显得有些僵硬和夸张。但或许是灯光太昏暗,或许是她的心思根本不在这里,她没有注意到这个小细节,接下去说道:“那是因为,艾小姐才只有两岁啊!连路都不大走得稳,说话一急就含混成叽里咕噜的一团,人么又长得肉乎乎的,一掐一个水,很是讨人喜欢。他们兄妹俩也真好玩,一个都快三十了,一个乳牙还没有长齐,放在一起,不像兄妹,倒像是父女。”
“指不定就是父女。”他突然冷哼一声。
徐辰笑问:“听起来你还知道一些内幕?”
“艾肆出来做生意已经快十年了,从来没人听说过他有父母,哪里突然冒出来的妹妹?八成这孩子是他在哪个地方惹下的风流债,怕有个女儿影响他继续招蜂引蝶,才对外面宣称是他的妹妹。”
与徐辰不同的是,他时刻谨慎地观察着她神情中的细微变化。这句话一说完,望北明显看出她的笑容从嘴角敛去,继而低头沉思。她如此在意艾肆过去的风月情事么?他心里莫名地泛上一层苦意。
“难怪!”沉默了很久,徐辰忽然悟道,“白日里他自己赶着叫我侄女,却让他妹妹叫我姐姐,如果真是兄妹,岂不是乱了辈分么!”
他小心翼翼地问:“你不难过么?”
“难过什么?”她疑惑道,“那么小的孩子,要是真成了我的长辈,我才难堪呢。”叫一个小萝莉姑姑,情何以堪。
他发觉两个人说的东西根本不是同一桩。她根本不在乎那个人有了孩子的事实,只是纠结于细枝末节的称呼问题。
“对了,我还从艾府带了好东西来。”徐辰探身到窗户外面,拿过一只刚才放在屋顶上的木匣子,打开给他看,“艾肆不愧是做香料生意的,好多香料,我以前连名字都没有听过。喏,这一种是百濯香,据说熏在衣服上,洗百次香味都不会褪;这种是馝齐香,入药可治百病;这一样叫做祗精香,辟邪驱鬼的。还有这个,叫做返魂香,死人嗅了都能活过来的意思。”她拣了一截香料送到他鼻子底下,打着圈开玩笑,“十八十八,魂兮归来兮……”
“我鼻子不好,闻不到。”望北烦躁地将头扭到一边。刀也好,香料也好,都能讨她的欢心。徐家也不是没有好东西,但从来没有见她对什么在意过。说到底,还是送东西的那个人好罢了。
她尴尬地把返魂香收好:“抱歉啊,我忘记了。”
他冷冷看着她:“让你学茶道,学了快一个月乌龙茶和绿茶至今分不清楚,去人家那里才一天,倒把这些东西记得门门清了。”来了以后也一直在说艾府的事情。
“这不一样。”徐辰笑道,“香味的诱惑没有哪个姑娘能拒绝,可茶道多枯燥啊。”
这简直是赤/裸裸的藐视!他眉峰一挑,还没有开口说话,徐辰已经赶着安抚他的情绪:“别生气,这盒香料送给你赔罪。”
“不要。”想也没想便回绝了。
她摇摇食指,“不要回绝得太快哦。女人大多爱香,我不是给你的,是留给你未来妻子的。你只是替她存着,没有权利拒绝。”徐辰站起来,左右瞧了瞧,将匣子丢进在他上次放铜钱的柜子里。
望北无奈道:“喂,你太自说自话了吧?”
她靠在柜子上,手着旁边的一把椅子背,一动不动许久,才说:“嗯,好像我一直都自说自话的。”
毫无预兆的,徐辰忽然道:“——麻烦你把毒药给我罢。”
二五、麦芽糖哲学
望北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时,声音不知不觉中带了一些沙哑:“我……”他徒劳地做着最后的拖延,“忘记告诉你了,那药还没好,最少还得五日……”
徐辰的目光准确地落在他掩盖在袖子下的左手上:“拿出来吧,我早就看到了。”
他的掌心里全是汗。
“别觉得内疚,这是我自己选的。”她弯弯嘴角,笑道,“我要回家去了啊,你要替我高兴才是。”
他的手臂抬起来的时候,似有千钧重。
青花小瓷瓶放到了桌上,他扭头看向一边。这是他第一次不敢直视自己亲手炮制的毒药,这个会要了她的命的凶器。
望北听见她走了过来,足音中没有一丝慌乱。他的听觉忽然变得难以忍受的敏锐,甚至连衣料的摩擦声,瓷器与桌面的轻微磕碰声,也声声入耳,丝毫没有遗漏。
她把毒药拿在手里了。
“这药要怎么用?外敷还是内服?”徐辰还有心思开玩笑,“需要用热水送么?要忌口么?”
“不用。”他涩声道,“拔开塞子,直接饮下便可。”
“剥”的一声,她已经把瓶口的软木塞子拔下来了。他听到她嗅了嗅味道,“你别是诓我罢,跟凉白开没什么两样啊。”
“做成白水的样子,才能杀人于无形。”他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她便是死在这种毒上。”
这药发作起来毫无挽回的余地,太毒太烈,过分地损阴功了。毒杀徐小姐的时候,他还以为一辈子只会配了那么一次。
徐辰“哦”了一声,拿起瓶子,忽然手一顿,又放回了桌上:“不行。”
他心底又燃起了一丝希望,将目光投向她。
“我不能在这里喝。”徐辰皱眉道,“要是我死在这里,你就麻烦大了。我还是回房再喝罢。”把瓶子往袖中一笼,她扬起脸,冲着他笑了一笑,“那再见啦,十八。”
她从容不迫地带着个瓶子原路返回,仍旧是理直气壮地爬窗户回去了。
夜风吹进屋里,燃了大半夜的油灯跳跃了一下,噗地一声灭了。她走了,再也不会出现在他眼前了……望北突然回过神来,蓦地起身大步往窗户边走,慌乱间踢翻了椅子,却仍旧只能险险抓住她的手腕。
“别走!”他攥着她的手,急切地低声恳求道。
被他踢翻的椅子倒地时,发出了“嘭”一声巨响。徐辰被他吓了一跳,下意识的朝四周围看了看,确定没有惊醒别人,才松了一口气:“你干什么这样激动,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么。”
她在房外,他在房里。月光下,隔着一扇窗户,她只看到他的胸口起伏不定,似酝酿着一场暴风雨,却分辨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望北盯着她的明亮双眸,慢慢松开了手:“我是说,你要服毒,还是在我这里罢。从服毒到毒发的功夫我早已计算在内,大约有一个时辰,足够你回房去躺好。要是你回了房再喝毒药,这空瓶子留在你房里,反而会对我不利。”
徐辰了悟道:“原来如此,还是你想得周到。”
她重又翻窗进来,先去把油灯点燃了,再郑重地坐到桌子面前,取出瓶子放在面前,双掌合十拜了拜它:“一切拜托你了,你可要一击必杀啊。”
徐辰再次拔掉塞子,深吸了一口气,将瓶子举到了嘴边。
不!
与此同时,望北却已经想明白了,自己不愿意她死!他不顾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