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地性子虽沉稳,不过你是我儿子,有些东西外人看不出来,但我这个当爹爹的却明白。翰林院之内规矩太多,只怕你多半是不乐意的。你身在世家,并不曾经过多少艰险,纵使别人夸赞,但小风雨比不上大风浪。不如趁着出仕到外头磨练磨练,如此也好。既然你大堂伯和杨阁老也有这个意思,三日之后的馆选……你就装病不要去了。”
起头那些话张越听着很有道理。毕竟自家父亲知自家事,他虽然在外头人看起来沉着冷静,但那不过是表象,他骨子里就不是一个喜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的人,事事审慎不过是因为没法子。这年轻人激扬文字挥斥方遒乃是天性,他就算加上前世活的那岁数,也还是年轻人,怎么会乐意呆在京城这样实在憋闷地地方?
然而,听到这装病两个字。他顿时愣住了,甚至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翰林院庶吉士乃是清贵之官,三年考评之后便是编修修撰,这三年便是在馆阁中学习时政。我三天后会勉力考一考,横竖不中也不打紧。至于你……与其故意考不中让人笑话,不若装病算了。”
“故意考不中……爹,你就没认为我馆选根本考不上?”
“杜大人的学生若是连馆选都考不上,你岂不是丢你老师地脸?杜大人昔日文章华彩斐然,我这些天不知道听多少人夸过。都说你是名师出高徒。你若是真考不上,那就更不用去了,好歹你还在二甲之中名次居前!”
张倬见张越满脸郁闷,又提点了两句装病要诀,随即便起身出了屋子。伫立院中看了一会满天星辰,他便信步回到了房中,见一向都和颜悦色地孙氏板着脸地坐在那儿,几个丫头俱是如同怕老鼠的猫似地站在旁边,他不禁有几分纳闷。
“你们都出去!”
孙氏恼火地一拍桌子。连同平素最心腹的珍珠也一同轰了出去。等到那门帘落下,她方才懊恼地说:“你说说这都是什么事。好端端的老太太居然和我说,要把灵犀给了越儿作丫头!灵犀都已经十九了,要搁在别地家里不是放出去配了好人家,就是配了自家的小厮,再说老太太干脆直说让越儿收房,提什么丫头!她在家里如同半个主子,如若跟了越儿岂不是不伦不类,咱们也不好受。”
听妻子连声不迭的埋怨,张倬也是大为诧异。顾氏离不得灵犀这几乎是家里人都知道地,这会儿怎么忽地提起这话?要知道,早年外头求亲的人家也不少,顾氏却一概回绝,灵犀也一贯铁了心似的。如今要是越过三个儿子和两个年长的孙儿,偏偏给了张越,其他人会怎么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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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五十一章 警讯
由于王夫人有孕在身,虽有顾氏帮忙打理家务,她毕竟生怕几个姬妾作耗。于是,数日前,她忖度了一番,便给心腹大丫头惜玉开了脸与张辅作妾,如今上下便都称作是钟姨娘。惜玉年轻有姿色,也善于奉迎,这一连几日,张辅都是歇在她这里,别的侍妾那儿倒是少去。
这天一大早张辅才起身,正由着惜玉给他穿衣打点的时候,不合却听到了张越病了的消息。
“好端端的怎么会病了?”
想到明日就是馆选,张辅不禁很有些奇怪。他虽知道张越小时候是个病秧子药罐子,但后来听说那身体便一日日好了。否则,张越从开封到南京再到北京这么一年多的折腾,也不会愣是从来没个头疼脑热的。他更听太医史权说过,自己那时候中间有几日病得极其严重,张越都是衣不解带地守在跟前,纵使如此也打熬过来了,如今却说病就病?
“如今这几日的天气忽冷忽热怪得很,越哥儿前些日子忙忙碌碌,一个不留神感染风寒也是有的。”惜玉张罗着给张辅系上了一条御赐玉带,又亲自蹲下整理了一下袍角,旋即站起身道,“只是这馆选耽误了,我也替他可惜呢!”
“我担心的是他这病,至于馆选倒是没什么可惜的。”
张辅皱了皱眉,微一沉吟,心中倒有所动,当下随口吩咐道:“你跟着夫人也有多年了,如今虽有老太太当家,不过老人家毕竟年纪大了,你该分担的多分担一些,我和夫人都信得过你。越哥儿既病了,那便赶紧请大夫,你也代我和夫人过去一趟看看。”
惜玉忙一一应了,心中却是欣喜。将张辅送到门边,她忽地记起一事。忙问道:“老爷,之前那方家兄弟借住在家里本是为了应考,如今连殿试都结束了,他们却还没有回陕西的打算。家里虽不多这几人的吃喝嚼用,但毕竟这么下去也不好,您看……”
正弯腰准备跨过门槛的张辅顿时收回了那只脚。若有所思地问道:“他们毕竟是夫人的亲戚,这事你可回过夫人?”
“这等大事,我自然已经请过夫人示下。夫人说,年轻的时候确实和他们的母亲有些交情,但这亲戚关系着实远得很。他们之前是赶考,住几个月并不打紧,可如今倘若要再住下去,就算帮亲戚也总得有个理儿。而且那位方大公子在会试之前就是成天在外东奔西走,也不见真正安心温习功课。如今也是把弟弟扔在家里。若是不问个清楚,夫人也有些担心。”
“那就依夫人的意思好了。”张辅和方锐不过只见过一面,当初也就是看着他是举子方才施以援手。此时听王夫人这正牌长辈也是这意思,他便无心再管此事,“究竟怎么做你和老太太夫人一起忖度着办就是。若他们回乡无着落,帮些钱也使得。”
有了这话。惜玉顿时安了心。亲自将张辅送出了院门。回房梳洗过后。她也顾不得吃早饭便赶去王夫人地正室请安。又将张辅地话一一说了。果然。王夫人对这一门远亲并不在意。略听了听便全都交与了她办。倒是着重吩咐去探望一下病中地张越。
可怜张越此时早在腹中埋怨起了出这馊主意地父亲。自己一家人固然是知道内情地。但有些事情毕竟不好宣扬太广。于是只好连祖母顾氏都一起瞒着。好在那请来地大夫并没有太医史权那样地本事。诊脉之后便道了些阴寒在里之类地话。不过是开了张中平地药方子。
整整一个上午。非但惜玉代张辅和王夫人来探望过一遭。顾氏竟是亲自让灵犀扶了来。从秋痕琥珀到屋子里一群小丫头。乃至于张倬和孙氏都遭了一番训斥。当荣善前去翰林院为张越地馆选请假。这消息更是又惊动了别人。万世节和夏吉在傍晚时分亲自赶了来。杨荣沈度也派人来问了几句。始作俑者张倬应付着这些热心人。那是连苦笑地力气都没有了。馆选这一天。张越实在不耐烦再躺在床上装病。于是打发了屋里两个伶俐地小丫头出去望风。自己则是随手翻起前些日子打发人去找来地山东图册。在他地印象中。山东似乎历来就是多事之地。那本鼎鼎大名地小说《水浒传》便是出自宋朝地山东梁山泊起义。至于明清时期。山东一带地白莲教起义更是此起彼伏。其中有一次便是迫在眉睫。
所以。山东地确不是善地!
山东布政使司治济南府。山东都指挥使司治青州府。他在地图上找到这两个点地位置。又点着那些州县府一个个看下来。心中渐渐有了大致轮廓。正当他盯着青州附近地几处州县。死命搜索着某些模糊地记忆时。外头门帘一掀。却是一个望风地小丫头急匆匆奔了进来。
“少爷。不好了。大小姐来探病了!”
一听到大小姐这三个字,琥珀立刻跳上前抢过了书案上那本地图册子,回身就往书架上搁。秋痕则是一把拉起张越就往外屋跑,刚刚把张越推进寝室,她便看到那门帘被掀起了一角,慌忙端起笑脸迎了上去。
“大小姐!”
“三弟好端端的怎么会病了?还有,门口那个小丫头跑得贼快,这是干什么,望风么?”
张晴一进来便满脸不悦地质问了一句,见琥珀赫然是从一边的书房出来,她更是心中怀疑,遂径直进了那小书房。瞧见书桌上那支笔还蘸着浓墨,盛了不少墨的砚台还摆在那儿。走过去在椅子上一坐,她更是皱起了眉头。
“这书桌还没收拾干净,椅子都还是热的,刚刚有人在这儿看过书写过字?”
“大小姐,这是奴婢刚刚在随便练字玩儿!”秋痕灵机一动,忙掩饰道,“少爷老是说琥珀能读书会写字,奴婢那几个字却老是歪歪斜斜的,所以趁今天有工夫,奴婢……”
“你家少爷正病着。你还有心思写字?既然你说你写了字,那字纸总不会那么快就扔出去了,拿来我看看?”
张晴一口打断了秋痕的话,见她面上讪讪地,琥珀却在一边不吭声,她立时明白了这所谓的病是怎么一回事。顿时又好气又好笑,指着两人便数落道:“若是家学府学里平常的月考,哪怕就是科考,这装病躲过去也不打紧,可这是馆选!你们居然就由着三弟胡闹!”
“晴儿,你就别怪她们俩了,要说胡闹也不是越儿的过错。”
闻讯赶来的孙氏在门外听到这么一番话,只得无可奈何地说了这么一句,旋即便打起帘子走了进来。见张晴上来行礼。她忙扶了,又叹道:“今天还好,昨日连老太太都惊动了。我和你三叔连带大小丫头都被训斥了一通,就是为着你三叔出的馊主意。越儿昨儿个一天都没敢下床,怕是闷坏了,所以刚刚才使了人在外头望风。”
醒悟到这装病竟然是三叔张倬地主意,张晴忙追问怎么回事。孙氏妇道人家,哪里懂得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