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顾不得手里的东西,初染三两步跑过去,提高声音又问,脸色骇人。小丫头本就怕她,这会儿更是语无伦次,吞吞吐吐不成逻辑,急得初染二话不说就拂袖而去,紫笙也紧随其后。
“娘娘许是已经在安泰殿了。”女官冲着她俩的背影道。
来不及转头说谢,初染心急如焚,匆匆前行。
淳熙三十七年四月二十,帝薨。
这个消息,顿时梦魇一般缠住了她全部的思想,使之满满当当无法考虑其它。魏子辰暴毙,怎的如此突然,她不记得他有隐疾,况且,这昨夜之事,为何到现在才广布宫中?而毓缡迟迟没有出现,可是与之有关?初染越想越乱,越想越怕,须臾,脊背已是一片沁凉。
毓缡,是他如何,不是他又如何?
皇帝死讯一出,他纵是真清白,怕也难逃悠悠之口。背信弃义、弑父杀君,任何一项罪名都足以使他万劫不复。流言蜚语,他要如何自处?而秋慕云,又岂会善罢甘休?!曾以为只要魏子辰死了就一了百了,哪知细想来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思及此,初染更是加快了脚步。
恢弘的殿宇,琉璃黄瓦上一角飞檐跃入眼帘,侍立在外的宫婢侍从一脸肃穆,从侧门入内,可以隐约听见低语之声。众臣已被允许入宫,此时正三五成群地围在中庭,有忧虑,有愤慨,更多的则是恐惧。独独秋慕云,负手立于殿外,静默无言。
殿门大开,皇后缓步而出,目光平静:“三日之后入殓,准备国丧。”
“敢问娘娘,皇上为何暴薨?”黄延临毫不避讳。据他所知,皇帝虽然荒淫,但一向身体康健,断不是短命之人,因而其中定有隐情。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胆儿小的还偷偷抹了把汗。这话固然不错,可未免太过直接,先帝说黄延临是驴脾气,现下他们算是见识到了。
“娘娘,今日若没个说法,叫臣等如何信服?!”
黄延临步步紧逼,其他人则听得胆颤心惊,气氛顿时颇为尴尬。
“黄大人两朝元老,果真衷心可鉴,可惜——”这时,一直以旁观者姿态出现的秋慕云冲他躬身端端正正作了个揖,语态谦恭,尔后却连连摇头,弄得旁人一愣一愣,不明所以。
“秋相这话是什么意思?!秋相莫要忘了,一朝天子一朝臣,今时不同往日。”黄延临冷笑,丝毫不掩饰他对秋慕云的轻鄙,在他看来,这个男人不过是用小人手段笼络皇帝才有今时今日的地位。
“黄大人说的极是,诸位大人心里头怕是也这样想吧?”秋慕云含笑逡巡,目光落处,众人噤声,刚才还打算附和的一些人,被他眸中的利光迫得低下头去。“黄大人说,今日不得说法就不罢休,那么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黄大人一日不得满意的答复就一日不让皇上入殓?!——逝者安息,黄大人糊涂,怎么诸位大人也糊涂了呢?还是说,你们信不过皇后娘娘?”
寥寥数语,黄延临大惊,其他人则心中忐忑。
“秋相明鉴,黄大人说‘臣等’,并不包括微臣。”
“是啊是啊,我们绝没有这个意思。”
“那就好。”秋慕云点头称许,嘴上却是半分笑意也无,“天圆地方,万事都有规矩,而今我仍为相,若谁有僭越无礼之举,断不轻饶。——你们,可听明白了?”
[第五卷 沉浮:锦瑟(二)]
微风里凉薄孤高的影子,顿时衍生出令人无法仰视的光芒。
黄延临眯了眯眼睛,眼前的男人让他忆起了多年前殿试之时,那个对着皇帝未曾屈膝的少年,他说:终有一天,我会让天下海清河晏,一轨同风。
海清河晏,一轨同风。
呵,真是倨傲!黄延临哑声笑了起来,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其余众臣面面相觑,也觉尴尬,陆续跪安。秋慕云与皇后说了几句,跟着作揖告辞。偌大的庭院,只剩了她们三个。
“娘娘。”初染匆匆上前,眼中掩不住的焦虑之色,“娘娘见过他吗?”
颜洛嘉点头:“昨天晚上,这里。”
“那。。。。。。这事与他有关吗?”初染咬了咬唇,抬头望进她的眼睛,直到见她摇头,这才长长舒出一口气。
“谢谢。”
“不用。”颜洛嘉答得疏离,“或许有一天,你会恨我。”
恨?!初染有些讶异。
“以后是以后,现在,我该谢你。”情义与道德,往往太难抉择。颜洛嘉一句话,虽不能定毓缡生死,但仍可以毁了他。“或许,你是个好人。”
好人?!喃喃着这两个字眼,颜洛嘉有些怔忪,尔后却是轻声笑了出来,眸中似有淡淡的水雾:“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形容我,真是有趣的说法。——初染,你这样的人,是不该在这里的。。。。。。”
好人,什么叫做好人?!
“丫头,我知道你是真心待他好。”也罢,摇摇头,颜洛嘉唤过一边的侍女,继而对初染道:“他在忆晴居,你跟着清鹞去就是。”
忆情?很奇怪的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
心不在焉地道了声谢,初染转身离去,背后,是颜洛嘉似是而非的低喃:“初染,别忘了那日你说过的话,也千万不要负他。。。。。。”
初染,很多时候,人生经不起一次放手。希望,你们不要像了我。
软红迤逦的尽头,后冠凤袍下寂寞的魂灵,心生叹息。阳光斑驳,不知是初染眼花还是别的什么,匆匆一瞥,那端庄持重的身影,苍白地近乎透明,光线里剥离出来的碎金,看得她挪不开目光,直到清鹞唤她,这才回过神来。
“姑娘这边走。”
应了声好,初染别过头,匆匆前行。
草木蔚然,花影阑珊,偶有暗香浮动,彩蝶翩跹,似是极清净之地。
“知道吗?这是忆晴居,它的主人叫做毓晚晴。”
初染一个激灵,脑子里突然就冒出这样一句话来,令她措不及防。
谁,究竟谁与她说过?而毓缡,又为什么会在那里?
“清鹞可知这忆晴居是什么地方,怎么如此偏僻?”初染试探着问,既然颜洛嘉肯叫人带她去,那就说明这并非是无法触碰的禁忌。
“回姑娘话,前些年皇上重修了这地方,所以原先住这儿的小主娘娘都挪去别处了,这才少人。至于忆晴居,奴婢也不大清楚,听说是为了一个故人。”
“哦?”初染点点头,随即又笑,想不到魏子辰风流成性,竟还有挂心的女人,这可当真奇了。“不知是哪位故人,叫皇上也念念不忘?”
“这个。。。。。。奴婢就不知了,总共也没来几回呢。”清鹞为难地摇了摇头,忽的像是想到什么,于是又开口道,“不过每回娘娘来,都要看着门口的匾额念上几句什么天什么草,什么人间晚晴的。”
晚晴?!
“可是‘天意怜幽草,人间重晚晴’?!”初染大骇,急地一把按住她的双臂连声催促。
晚晴,毓晚晴?!
念叨着这个名字,她仿佛觉得头顶湛蓝的苍穹,顿时昏暗下来,密云不雨,腻得人想要发狂。
“姑娘,奴婢不认得字。。。。。。所以,奴婢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清鹞被她突如其来的转变吓了一跳,一面小心翼翼地斟酌着言辞,一面细细打量着初染的神色。“奴婢笨嘴拙舌的,有可能是听叉了,姑娘千万别急,奴婢。。。。。。”
“对不住。”不好意思地笑笑,初染讪讪地松了手,“我太心急了。”
没想到初染会开口道歉,清鹞顿时呆若木鸡,一脸的难以置信,直到紫笙提点,这才如梦初醒,忙小跑着追了上去。
一时间,气氛变得有些怪异。
初染有满肚子的疑问和忧虑,正思量着过会儿要如何开口,这时,前头院中传来兵器交叠的铮然之声。
[第五卷 沉浮:锦瑟(三)]
暗叫一声“不好”,她急急推门而入。
“霍青玉,你给我让开!”
水芙蓉横眉冷目,步步紧逼,显然怒极,刚一个侧身避开长剑,夺路欲近,却立马被霍青玉挡下。“喂,我跟你说话,你聋了么?!”她的声音透着些许嘶哑,气息也因鏖战变得紊乱。
姣好的面容,因焦虑、害怕、怨愤与悲凉渐渐扭曲,几近疯狂。
握剑的手已经麻木,银芒流转,她机械地刺劈砍削,眼睛,牢牢地盯着内院的垂花门,脑子里则满满都是毓缡,全然不知自己只进不退只攻不守的剑法破绽频出。
“夫人请冷静!”霍青玉久劝无果,不禁神色一凌,对准她的手腕便是一刺。突如其来的疼痛令水芙蓉的思绪出现了短暂的空白,手中力道下意识一松,“叮——”的一声,待她回过神来,那软剑已被高高挑于半空,想要去接,却被霍青玉一掌震开。“即便你进去也是帮不上他的,夫人三思。”
“让开!”水芙蓉冷哧,赤手握住挡在身前的锋刃,声色俱厉。霍青玉被她决然的气势骇住,急忙收剑准备替她查看伤势。
“让开!”水芙蓉毫不领情,冷冷地看着他,“我叫你让开,霍青玉,我叫你让开,让开!”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她猛地将面前的年轻人推过一边,指尖碰到衣襟所沾染的血,扎疼了初染的眼睛。
“喂。”她刚出声欲唤,水芙蓉却因气血不顺栽倒在地,满是血污的手紧握成拳,一下一下咂在自己腿上,许久,她才呜咽痛哭,泪流满面。
“青玉,难道我们就看着他这样吗?青玉,我做不到,做不到。。。。。。”
“你别这样。”初染感慨,取出帕子递过去,却被她一把拂落在地。
“不用你假惺惺!”抹干眼泪,水芙蓉狠狠推开初染,口中冷笑:“姓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