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赫连扶苏,接下来,首当其冲的,是你!
段随云带着手下呼啸而去,留下一地死忠的尸体。
赫连扶苏眼眸一垂,露出一点悲悯的神色。
欧竞天仍旧靠着板壁闭目养神,神色却有些冰冷的嘲讽。
慕清妍则盯着段随云消失的方向,眼神越来越冷。
“妍儿,在你印象中,段随云是个怎样的人呢?”一片寂静中,欧竞天忽然发问。
“他?”慕清妍微微一愕,随即冷笑一声,“他看似温和大度,其实气量最是狭小,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
赫连扶苏目光一凝,他不是个蠢人,知道欧竞天这是有意提点他,说不定,段随云下一步会针对他有什么举动。
但是,清清语气中深深的怨毒,还是惊到了他,在他心目中,清清一直是个云淡风轻的女子,即便当初欧竞天伤害她那样深,她也不曾将欧竞天恨到骨子里,为何如今对段随云竟是这般……
“赫连,”慕清妍抬眸看到屋檐上孤单冷清的赫连扶苏,微微露出一点笑意,“不嫌风大么?若是不嫌弃我们这马车窄小,不妨下来一聚。”
暗卫们已经退去,凤凰城戍卫已经赶来打扫战场。确实没必要留下来了。
赫连扶苏双袖一展,一只轻盈的大鸟一般,飞掠而起,轻轻巧巧落在了车辕上,抬眸看了看不动声色的欧竞天,他对慕清妍点了点头道:“我在这里便很好,方才沾染了一身血腥气,正要叫夜风吹一吹。”
“也好,”慕清妍略一点头,“赫连,有些事我本打算迟一些再和你说,可没料到段随云会今日出现。”
赫连扶苏深深叹了口气,南蒙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可若不是自己一意孤行,执意邀慕清妍到来的话,只怕如今的麻烦会少多一半……想到这里他忽然被自己的想法惊呆了,只觉得背上凉凉的已经出了一声冷汗,他怎么了,怎么会把过错怪到清清身上!
慕清妍鉴貌辨色,已经将他的心思猜到了几分,淡淡一笑:“赫连,你是不是觉得我对润泽和对段随云态度迥异,觉得我颇有几分不可理喻?”
赫连扶苏急忙摆手:“不不不,怎么会,你这样做一定有你的道理,你知道,无论怎样我都是站在你这边的!”
慕清妍笑意又淡薄了几分,幽幽叹了口气:“赫连,自揭疮疤的事,我一直都不愿做,但是我当你是朋友,而且是这世上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所以,我愿意在你面前揭一次疮疤。”
赫连扶苏想到自己方才的念头,不由得生出几分愧意,脸也红了。
欧竞天沉在阴影中,不言不动,仿佛已经睡着了。
慕清妍拿过一条披风轻轻替他盖上,这才缓缓开口:“赫连,我的身世,你已经知道了。可是他的身世你知道多少?”
赫连扶苏瞠目结舌,他只知道欧竞天是战无不胜无往不利的战神,他所了解的欧竞天的往事只是只言片语,何况,欧竞天少年成名,成名之后又太过辉煌,每一次战例都会被九州大陆拿出来参详,他的过往反而不受人注目,于是有些汗颜的摇了摇头。
慕清妍若有若无的一笑:“赫连,你也是在宫廷中长大的,不过,你从小都有童太后护持着,暴雨狂风都被太后挡了去,临到你身上的不过微风细雨。而他,他的母亲因为一场阴谋走进皇室,又因为另一场阴谋死在皇室。从出生开始,他的苦难便没有断过,甚至几经生死。更以七岁稚龄被贬黄沙。这一路上遭遇了多少暗杀,只怕他自己也算不过来。更有甚者,他小小年纪,已经被嫡亲的祖母、父亲下了傀儡术!若单单一个傀儡术,倒也罢了,傀儡术、醉春风、牵机药竟是三环套月的招数一齐种在了他身上!单单解了傀儡术,牵机药便会发作,只解了部分傀儡术,醉春风又会发作。若要三者一起解……”
赫连扶苏的脸有些发白,再看欧竞天时,眼眸中便多了几分敬畏,易地而处,只怕自己早已承受不住这些打击,而自戕了!
“……赫连,这三者,是不可以一起解的,否则,他便会成为一个活死人,一个杀人机器,这便是傀儡术的阴毒之处。当年,崔先生先给他解了一半的傀儡术,另用药物压制住了牵机药,寻求契机便可先解了傀儡术和醉春风。但这样一来,若有知情人对症下药,便会使他狂暴易怒,狂性发作之时会做出有违常性之事。”
“当年,”赫连扶苏带着浓浓的忧伤开口,“你便是在那种情形下嫁进了楚王府?”无论如何,清清与他擦肩而过,都是他一生的痛。若他早有几分今日的决断,他与清清或许便不是今日这般情形!
“是,”慕清妍点了点头,“所以,当我得知真相之后,便不恨他了。这怎么怪得了他!他已经在极力压制,若非有心人时时暗算,又不断给他下药,他又怎会……”她看到暗影中,欧竞天的手轻轻一颤,便伸手过去握住,换了话题,“赫连,你可知醉春风是怎样一种毒?”
赫连扶苏摇头,并有几分愧色,生长在皇室之中,对这些阴暗之事知之甚少,他还是要感谢童太后的。
“醉春风,名字虽好听,”慕清妍脸上微微发烧,“其实便是一种媚药……不过比一般的这类药更加霸道毒辣罢了,毒性发作之时,若无女子解毒,中毒者便会发狂,流尽精血而死。所以,当年他在庆是闺中女子既爱又怕的梦里人,又称闺中少女的噩梦。”
慕清妍的语气带了些戏谑,赫连扶苏却笑不出来。先是逼欧竞天自蹈死地,然后又这般败坏他的名声,兴庆帝和董太后用心何其毒也!和他们比起来,周皇后简直善良得像小绵羊!
“赫连,你说,我是该恨他还是该恨那个使他变成恶魔的人?”
赫连扶苏垂头不语。欧竞天,不是他所能评价的。
“更何况,”慕清妍温柔的望了望欧竞天,“他几次三番,为了救我不惜以命相代,这还不足以抵消他对我的伤害么?”她有些自嘲的笑了笑,“我曾经不信他,也不信我自己,所以我们之间才会生出种种误会,那年我才会从温泉行宫逃走。我认为我从来不是他唯一的女人,今后也不会是,我觉得他冷酷无情,对我好不过是为了我天晟教主女儿的身份。事实证明,是我错了。”
赫连扶苏叹了口气:“清清,别说了。造化弄人,非人力所能左右。”
“不,”慕清妍轻轻却坚定地道,“不是这样的,若是有足够的信任,彼此之间便不会有着许多的折磨。”
“我所想告诉你的是,润泽本性磊落旷达,否则你以为这么多年来他何以服众?你所见到的,不过是因为我受的苦而见到的阴暗面。因此你难免放大了他的过失,而忽略了他的人格魅力。”
赫连扶苏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望一望欧竞天,那人唇边似乎有一点骄傲的笑意,那是因为心爱的女人这般体贴爱护推崇吧?他的神色不免有些黯然。
慕清妍端起手边的茶浅浅抿了一口,继续说道:“你所认识的段随云又是怎样的?”不待赫连扶苏回答,她继续说道,“我从温泉行宫逃出来,在路上‘偶然’遇到了他。他温和体贴,却只令人觉得亲切自然,生不出半点反感。之后每见一次都是一般的温润如玉秀雅如竹,这样的人,怎不让人生出亲近之心?”
欧竞天忽然冷冷哼了一声。
慕清妍一笑,嗔道:“怎么不容人把话说完?”
赫连扶苏微微一叹:“这些年来段随云颇得人心,便是因为他不惜放下身段做小伏低。”
“是啊!”慕清妍接过话头,继续说道,“之后他屡次在我危难之时伸出援手,又打出我父亲心爱弟子的旗号,叫我如何生出戒心?何况他在生死关头表现出来的,的确是甘愿为我而死。我便以为,他该是世上最完美的男子了。”
欧竞天又是重重一哼,马车里忽然暴发出一阵寒气。
慕清妍反而笑得越发温柔:“我曾对他说过,我心如琉璃,已经碎裂千瓣,是无法复原的了。而他值得这世上最好的女子来配,而我,不是。后来我才知道,我碎掉的琉璃心原来在润泽这里……”
欧竞天这才收了身上的寒意,紧紧攥住了慕清妍的手。
慕清妍拍了拍他的手背,续道:“后来,他对我下药,意图是我神智错乱,我才知道,他才是将心思隐藏的最深,企图也最多,未达目的不择手段的那一个。等撕破了脸,他的真面目便越发掩饰不住了。你知道么,他为了达到目的,不惜放下身段,给了一个淳朴村女一个梦境,然后又亲手将这梦打碎,并将这农女一家老小,包括尚在娘胎中的胎儿全部杀死!当年,润泽为了惩罚我私逃楚王府,曾下令惩处在我身边服侍的下人,但也不过是贬到了田庄上,然后让人做了假的人耳吓我。可段随云给我看到的,却是实实在在的血淋淋的尸体!”
赫连扶苏发觉了慕清妍声音中掩饰不住的颤抖,心中升起无限怜惜,清清不过是一个闺中女子啊!却承受了这么多!
“后来,我失落在他手中,他更是害得我失去了腹中的胎儿……赫连,你叫我如何不恨他?”慕清妍闭了闭眼,失子之痛如千钧巨石般压了下来。缓了一缓,她又道,“至于,他所做的那些祸乱九州大陆的事情,林林总总,也不消我一一细说了,你总该都知道一些。比如,他与童太后暗中来往……”
“好了,”欧竞天终于不再保持沉默,淡淡开口,“你已经说得够多的了,赫连太子也不是小孩子,自然有他自己的判断力。我们只需尽人事便可。”
慕清妍深深看了赫连扶苏一眼:“赫连,我但望你能成为一个勇于决断之人。”说毕缓缓放下了车帘。
赫连扶苏在车辕上沉默良久,一抬头看到已经到了待园,“清清,楚王,告辞了!”长身而起,没入夜色之中。
慕清妍掀起车帘,霜姿雪致已经得到禀报来到大门口候着,忙上前扶了她下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