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何玉柱,胤禟忽然想起另外一个人,小宝也被送到了胤禩园子里,胤禩已经安排太医过去看了。想到那个中了箭依旧默默跟在身后的人,胤禟忽然开口道:“小玉,你先去八哥园子里,替我看看小宝。他为了救我受了重伤,你回府后,派个妥当人过来看护他。”
何玉柱一直跟在胤禟身边,知道小宝是太子的人,还常常对胤禟无礼,他每每气愤,可是自家主子都不说什么,他也只好作罢。这会见小宝居然成了胤禟的救命恩人,他还真有些接受不了。不过,何玉柱却马上有了感激之情,忙说道:“是,我这就过去。”
胤禟沉默了一会,缓慢而坚定的说道:“小玉,无论如何,要救活他。”既然已经亏欠了一次,胤禟实在不想继续亏欠下去。
何玉柱楞了楞,点了点头:“爷放心。”
“走吧。”胤禩在一旁催促道,胤禟点点头,两人一起往畅春园去见康熙。
畅春园太子余党已经尽被剿灭,地上的尸体和杂乱丢弃的武器现在已经见不着踪影。
胤禟边佩服着这些人的速度,边想起醉酒的太子,心里有些难受,不知道胤礽现在如何了。
不大工夫,胤禟和胤禩已经到了康熙安置的青溪书屋,魏珠从屋里迎了出来,:“八爷,九爷,万岁爷正等着二位爷呢。”
胤禩和魏珠互相交换了个眼色,魏珠不易觉察的冲胤禩摇了摇头。
青溪书屋里,正燃着龙诞香。几位辅政大臣垂首站着,康熙头戴黑绒缀红缨冠,身着石青刻丝绣金龙褂,褐色长袍,腰上垂着绣菊花荷包,周身上下,华贵异常,依旧带着乾纲独断的气势。胤禟瞄见地上扔着碎了的茶碗,想来康熙刚发过火。
见二人进屋行礼,康熙先往胤禟身上看去,从头到脚打量一番,见他无事,才往旁边看去。见胤禟和胤禩一起进屋,皱了皱眉,眼里的阴沉又深了几分。
胤禟心里还惦记着胤礽上午跟他说的康熙重病不治的事,每每想起来心里都一抽一抽的疼。这会也顾不得什么天颜不可直视,直接抬头看去,见康熙衣袖袍子宽松,明显比离京前瘦了,梳的一丝不乱的发辫上隐约有白痕。康熙虽然精神还算健旺,到底显出年迈了。
胤禟见了,鼻子一酸,眼睛又模糊起来。
康熙派人救回胤禟,见他虽然疲累,却完好无损,心放下来。随后见胤礽刚被废了,他又和胤禩走在一处,心里便有些不痛快,才想着训斥几句,却见胤禟瘦的尖尖的脸上,带着浓浓的关切,眼里还带了泪。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让两人平身,康熙转脸对胤禩说道:“这两日护驾,辛苦你了。刚密云那边的消息,刘成护送朕的銮驾打那边过的时候,密云都统带人围了銮驾,乱箭齐射。朕虽然知道胤礽失德,但是没想到他居然这样不忠不孝!”
康熙说的快了些,咳嗽起来,魏珠忙给他捶背,又递了热茶上来。
康熙缓和了下,叹道:“他就这样盼着朕死。”
胤禩听到这件事,心里思量了几回,斟酌着说道:“皇阿玛保重身体要紧,儿臣看来,虽说二哥谋划夺位,但是对皇阿玛一向恭敬孝顺,这样的事,兴许是别人的意思。”
康熙冷冷的哼了一声,“上一次你们也说的别人的意思,结果呢!胤礽是孝顺,孝顺到迫不及待的算计朕!好在刘成带的兵马足够多,那边的人没兴起什么大浪,已经都被剿灭了。”
说道这里,康熙从炕上起身,踱了几步,转身看向胤禩,说道:“胤禩。你这次护驾有□,封为亲王。”
胤禩愣了愣,忙整理了衣冠,跪下谢恩。
康熙背着手,又吩咐道:“即日起,雅尔江阿、苏努、景熙审理托合齐会饮案。你和三阿哥胤祉,四阿哥胤禛,五阿哥胤祺等会同宗人府察审二阿哥及其同党。彻查托合齐会饮案和胤礽谋逆案始末。”
胤禩躬身行礼:“儿臣领旨。”
康熙又说道:“张廷玉,你一会去礼部,让礼部咨文通告各省督抚,就说皇太子的册宝已撤取销毁,各省呈奏皇太子笺文,一并停止。”
听了这句,屋里众人都变了脸色。张廷玉一摆长袍跪在地上,良久方颤抖着应了。他在等康熙收回旨意,可是康熙并没有再说什么,甚至看向张廷玉的眼里有责怪催促之意。礼部咨文,销毁册宝,这样的举措在康熙四十七年一废太子的时候并不曾有,也就是说万岁爷这次废黜之意十分坚决,已绝再次复立之念。
康熙对着墙上的“仁孝”二字,手指略有些颤抖,半响方平复下来,又说道:“密云之事,就不要传出去了,到底还要顾及天家体面。”
胤禩一躬身,道:“皇阿玛说的是,儿臣也正有这个意思,”
康熙点了点头,又坐回炕上。
书房里其他几位辅政大臣见胤禩被封为亲王,脸上表情各异,有惊喜的,有惊诧的,也有面无表情的。
胤禟则不知道该喜还是该忧,喜的是看来康熙现在还没有如历史上那般厌恶胤禩,至少没有说他“辛者库贱妇所生”。忧的是这样的恩赏会让胤禩对那个位置的执念更深。
这也会给其他人错觉,皇上还是很器重这位八爷的,胤禩仍然是问鼎大位最有实力的阿哥。这会让胤禛对胤禩的防备更深,同时,若是大臣们再同胤禩走的近的话,又会引起康熙的猜忌和不满。
同炙手可热的胤禩不同,这半天的工夫,直到康熙讨论完政务,胤禟还被晾在一旁。几位大臣都暗暗道:九爷可是彻底失了圣宠,可惜这么灵透一个人,当时居然会选了太子。
交代完,康熙冲胤禩和几位大臣摆摆手,大臣们都躬身退了出去。胤禩临走前,忧心的看了胤禟一眼。
胤禟这时候正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等他回过神,才发现屋里没人了。阿哥和大臣们不说,居然连个伺候的人也不见,再一抬头,康熙正单手支在炕桌上,闭着眼,呼吸均衡,居然睡着了。
秋天天凉,外面又下着雨。胤禟犹豫了下,轻轻起身,拿了炕边的披风披到康熙身上。
胤禟盖好披风,正好瞧见了康熙的发辫,近看里面的白发更多。自从康熙四十七年一废太子之后,康熙便极注重保养,每日批阅奏折,处理政务之余,都要练剑骑马打拳。御膳房也变着法子做些滋补清淡又有营养的膳食,就是后宫中人,康熙宠幸的次数也渐渐变少了。
胤禟不由有些感伤,昔日让他不敢直视的威严俊朗的脸上依旧光润,刀刻般的五官也依旧带着迫人的凌厉,,但是眼角已经有了细细的纹路。胤禟心里叹着,康熙今年已经五十九,真的老了。
这一瞬间,胤禟又想,寻常将近六十的老人会是什么样?他想起了上次去江南时遇到的胡老汉,就是给他管理瓷器作坊的胡德生的父亲,也是快六十的年纪,满头白发,还坚持下田劳作,一笑起来,脸上都是褶子,眼睛也眯成一条缝,哪里像自己的阿玛,到现在,眼里仍然满是犀利。
胤禟心里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脑子里却没反应过来到底哪里不对。他抬手将大引枕拿了过来,放到康熙身后,老人的骨头松,这样睡着醒了会腰酸难受。
胤禟整理完的时候,正要回原地,却觉得手上一紧。
胤禟吓的一激灵,却见康熙正双目炯炯的盯着他。胤禟终于想起来哪里不对,刚刚他想起胡老汉的笑容,心里暗暗埋怨康熙眼神太犀利的时候,康熙已经醒了在看着他。可惜今天一天中受的惊吓太过频繁,胤禟愣是没有反应过来。
“皇阿玛!儿臣冒犯,请恕儿臣不敬。”胤禟赶紧说道,垂下头,他甚至想跪到地上行礼,可是他手被康熙攥着,没法跪下去。
胤禟心里又开始忐忑起来,他今日可算是冒犯了不少次天颜,算来他这两年正不被康熙待见,不知道会不会受什么惩戒。
康熙盯了胤禟一会,并未追究他的无礼,只是问道:“胤禟,当年你跟朕说胤礽适合那个位置,现在,你认为谁合适?”
胤禟楞住了,他没有想到康熙会问他这种问题,喃喃说道:“皇阿玛,儿臣认为有什么用?当年,二哥才具,操守都不是最优秀的,就算为百姓着想之心也不及其他人。可是,当时,他确实最适合的太子人选。现在吗,儿臣没有想法,既然皇阿玛说不要太子了,那么就是谁都不合适。”那时候政局不稳,康熙需要一个可以牵制众阿哥的人,无疑,只有太子能同时制住所有人。
康熙脸上毫无表情,深不见底的眼冷冷盯着胤禟,这番随意说出的话无疑是胤禟的真心话,也是一个懂得明哲保身的人应该想到的,简直猜到了康熙心里去。可是康熙却很愤怒,他容不得大权旁落,却也不愿意看到有人这般揣度圣心。
康熙冷冰冰的说道:“胤禟,朕真是不待见你这样的作态,毫无自己的感情和主见,两面三刀。朕让你们读的那些圣贤书,你都学到哪里去了!”
胤禟咬着嘴唇,没有说话。所谓的感情和维护,视而不见也是一种维护,只不过是给别人看的,自己和他人都不好受罢了。
他没有想到自己一向尊敬的康熙居然也是这样看待他。以前总是想着,荣华富贵比不过亲恩,虽然挨了训斥和冷遇,好歹还有父子情分在,他又不是夺嫡的人,不会差到哪里去。现在听来,这两年,他还真和胤祥一样,失了圣宠。说不定,康熙还要更厌恶他一些,毕竟,老十三的侠义正是康熙所欣赏的。
一个气愤,一个失落,两人都没有注意到殿门处出现一名端茶的宫女,悄无声息的走来。
巨变,就是那一瞬间。
空中异响策动时,康熙已经从沉默中惊醒,才一抬头,就看到一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