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在书房里?”桑桑问守在门口的小厮。
“在呢……”那小厮好像还要再说什么,桑桑已拉着我推门而入:“阿玛……”她叫到却一半突然停住,我差点撞到她的身上。
“四爷您来了。”桑桑福了福身子。
我一愣,向屋内望去,四阿哥正站在一个中年男子身后。我不禁偷偷打量那男子,只见他穿了件青色长袍,脸上挂着丝淡淡微笑,形相清癯,丰姿隽爽。
“哎!”桑桑捅了我一下,我才发现自己盯着人家已经看了好久。忙福了福身子,恭敬说道:
“杜衡给四爷,给夸岱叔叔请安。”
四阿哥略微冲我一点头,那男子打量我一番,向桑桑笑道:
“这就是你天天念着的衡儿?很好。”
“是呀,我说的不错吧。”桑桑拉着我走上前去,“别叫夸岱叔叔,没的这么生分。叫老爷子吧。”
“老爷子。”我忙叫了一声。
他含笑点头,我又望了望一旁的四阿哥,低头道:“我不知四爷今儿也来了。”
“过来拜访一下老爷子,也是临时决定。”他只平平看了我一眼。
“芷儿,要不要留你这小友吃饭啊?”一丝沉默,夸岱突然开口道。
“自然要,衡儿难得来一次,哪能让她空着肚子走。”桑桑微微一嗔。
“那就请吧。”夸岱略一抬手,向我和四阿哥道。
“四爷听说要留饭怎么好象有点奇怪?”我走在后面偷偷问桑桑。
“这些来拜访他的人不知多少,我阿玛把好多显贵都挡在门外,更别说留谁吃饭了。”桑桑冲我小声说道,“今儿你要是不来,他大概也不会留四爷。”
“唉,你阿玛一定是超级宠你。”我揶揄的看了桑桑一眼,她只是微笑不语。
早就听说夸岱和康熙是知交好友,今儿却第一次见识到他的气派。皇子可以不留,女儿的朋友却如此重视,行事如此,果真不同凡人。芷洛格格是他独生爱女,有他护着桑桑,我心里也算松了口气。
饭桌上主宾尽欢,餐后桑桑代夸岱送客,拉着我的手将我们送出门外。道别过后,我看四阿哥上了马车,不禁望了望我来时那辆,一时犹豫不知该不该和他走。却见四阿哥回首看了我一眼,一横心,索性跟了他上去。到底名义上是夫妻,在人家院门口难不成还分两路回去?
马车滚滚前行,车内一片沉默。我想起脑子里一直惦记着的事,掂量了半晌,还是决定开口。
“四爷,”我小心说道,同时有些忐忑的看了看向窗外望去的四阿哥。
“说吧。”他头也没回。
“我想问……”咽了吐沫,我一口气说完,“十三爷是不是去皇上那要求过把芷洛格格指给他?”
四阿哥终于回头望了我一眼,随即又移开目光,只淡淡说道:“你这是听谁说的?”
“回四爷,我自己猜的。”桑桑被贬不会是康熙表面上那些理由,难不成是这桩婚事实在是太为难,他才借此机会缓和一下?这八阿哥看样子已经是说过了,十三阿哥这些见到我时提到桑桑总是有些欲言又止言辞闪烁,这不像是他平日作风。去没去请求指婚,我也只是隐约猜测。
“不错。”四阿哥沉默半响,方答道。
我心中一跳,接着问道:“那太子爷是不是也……”
“听老爷子今儿的意思,大概也是去了。”四阿哥声音微微提高,“你这个姐妹,到底是怎么想啊?”
我只能说是不知,桑桑的婚事我们虽也讨论多次,但她因对十三阿哥心灰意冷,只是不在乎。若太子开口,按说康熙应没有反驳之理。可南巡过后,朝堂上下关于太子的流言是闹得沸沸扬扬,说是康熙对他因陈鹏年一案已是极度不满,弄得人心惶惶不安。想来太子也是快该被第一次废了吧。康熙这时贬桑桑回家,是不是大半是为了太子呢?可八阿哥和十三阿哥……脑子里霎时乱的一团麻。
“这些事情你别多想。”四阿哥突然厉声道:“不是你该管的。”
若不是事关桑桑,我才懒得管呢。这段历史我们早就知道,谁被废谁被囚大概心里也有数,可两人都是没多放在心上。历史自有自己的进程,不是我们能干涉的。若我现在告诉八阿哥十四阿哥以后即位的是四阿哥,他们就会从现在起不再谋划,只安心和四阿哥搞好关系?成王败寇,我们为失败者遗憾,但谁又知道他们是不是无悔?我们听的是结果,但他们经历的却是活生生的过程。何况人生在世,总要做些自己真正想做的。
可这一刻,我突然很怀疑,我和桑桑,真的可以对这些事抱着静观其变顺其自然的态度,然后自己活的云淡风轻吗?
想到这,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自己本能的握了自己手腕,却摸到那串翡翠串子。 一废太子后,康熙这些个儿子们是不是该开始各显神通了?夸岱家这么门庭若市,大概也是大家都想探探口风吧。四阿哥今天听到了什么?这些以来,我和桑桑都生活在自己的一片天地中,执意不理这些对我们来说已是早已熟知的历史。但我现在却和四阿哥坐在一辆马车上,即使我们中间隔的再远,也注定驶向同一方向,由不得我叫停。桑桑呢,她的马车里坐的又是谁?
养了满院子的花草,几尾金鱼,闲时读书写字自己找乐,间或去给那拉福晋请安,偶尔和年氏闲话家常,若得了机会,就和桑桑一见。平稳而安逸,让我觉得时间好像停在身边,懒懒的不想前进。
可那枫叶明明是红了又落,就连今年的初雪,也悄然而至。我独自一人乐陶陶的踩着那一层薄薄的积雪去给那拉福晋请安,只觉今日的心情格外的好。
走进院子,却见一人身着淡紫色斗篷,后面跟着几个小丫头,向我迎面走来。我停住脚步,看着她走到我面前,两人一动不动的默默地对视半晌,同时一笑。
“杜衡。”十四福晋脸上没有表情的轻轻叫了我的名字,“看到你这么好,我真是高兴。”
我一愣,随即明了她的意思,若我不好,十四阿哥只怕更难忘我。再望向十四福晋,她却已换上了平日的微笑:“我本就是要去看你,刚巧就在这碰到。”
“嗯,今儿雪大,这样也是省了功夫。”我也笑答,“我一向很好的。”
她一点头,就与我擦肩而过,我转过身子望着她的背影,吸了口气开口道:
“毓诗,碧云她……”
她回首一笑:“你担心什么?他自然会护着她一辈子。”
我心中一时间五味杂陈,不知作何表情。她静静望着我,我努力挤出一丝笑容来:
“那段时间会比你想的快许多。”
“我不急,既然已经等了这样久。”她冲我粲然一笑,随即转身而去。
若在她这个位置,我和桑桑大概会是决绝转身,可面前的这位完颜毓诗,却选择一直在他身边等待,骄傲而自信,孤独却美丽。
一丝风也没有,阳光照在雪地上,如此耀眼。我一个人站在院子当中,四周静得只听得到自己的呼吸声。
一些我以为已经忘了的场面又一次浮现在脑海里,那道疤再一次被揭的鲜血淋漓。不知站了多久,大概是久到我终于记起了今儿要去给那拉福晋要讲的笑话,记起了养花师傅教我修剪梅树的法子,记起了桑桑说,这个月就寻个机会来看我。
久到我又是现在的自己,久到刚才的一幕好似没发生过。跺了跺有点麻的脚,我走进屋子里。
陪那拉福晋说了没几句,就有小丫头过来在她身边耳语了几句。她微一皱眉,随即好似不经意一样问我:“衡儿,你刚才在院子里没有碰到爷?”
“没有啊。”我有些奇怪。
“翠兰从外面回来说刚才见他在院门口立了好久没进来,这倒奇了,这么冷的天。”那拉福晋一笑,带过这个话题。
我在旁边帮她递过手炉,倒满茶。
今冬的第三场雪过后,我立在窗前看着外面一片银装素裹。湘儿掀帘进来倒了壶新茶,顿时满室飘香。坐过去小小的抿了口茶,随手翻开本宋词,不自觉的微笑就上了眼角眉梢,这连空气都懒懒的冬日下午呵。
“愣着做什么?叫你去办的事呢?”发现湘儿在盯着我看,于是放下书看了她一眼。
“主子,您最近真爱笑,看着就让人舒服……”湘儿脱口道,随即发现自己失言,忙惶恐接着说:“回主子的话,药给筝格格送过去了,可看她的样子,今日倒像病的愈发重了。”
“又重了?”我站起身来,“把外套拿过来,我去看看。”
在门外就听到屋里一阵咳嗽,小丫头向我行了礼迎我进去,我看到耿氏半歪在床上。
“哎哟,这么热!。”我示意她别起来,过去摸了摸她的额头,不由得一惊。
“不碍的,太医刚才来看说喝下几贴药发发汗就好了。”耿氏冲我勉力一笑。
我细细打量她,真是个小姑娘,脸上的稚气才刚刚脱去,初露少女的芬芳。正在病中,脸色略显苍白,见我来神色有些怯怯的,说不出的惹人怜爱。
“嘴里发苦吧?我带了点玫瑰露过来,待会叫人调了来你尝尝。”我坐在床边向她笑道。
“谢谢姐姐,你们都待我真好,刚才福晋也差了人来问我呢。”耿氏羞涩一笑。
我微微抿了抿嘴,这么小的年纪就来到这陌生的院子里,又生了病,心里不知有多烦闷吧。虽说下人们服侍周道,但不过都是例行公事而已,各房福晋侧福晋来也是派人来应个景,谁真正关心你呢?这种滋味我是最知道了,对耿氏不由得又多了几分怜惜。
在一旁握了她的手细细安慰了一会,看着她喝了药,又陪她说了会闲话,耿氏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我刚要走,发现她额头上泌了层细细的汗珠,于是拿出帕子替她擦了擦。
“爷……”耿氏突然握了我的手,我一愣,她却已经睁了眼,看是我,脸上马上满是失望,随即脸红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