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老官狐狸们吃得渣儿都不剩么?!我慎重考虑过了,还是回来做生意罢,虽也说商场如战场,好歹有咱们家这百年老字号的招牌打底,上头又有您和我二哥顶着,我不求建功扩业,只要能保住原有基业也就心满意足了。”
白大老爷满目慈爱地笑起来:“你能这么想我也就放心了,须知人贵在有自知之明,凡事量力而行,你性子直,肚子里没那么多弯弯绕,自然不适合与人周旋分利必争,所以就不要把目标定得太高,只要按规矩来,实实在在地做生意,就算挣不了大钱也能一步步小利小益地积累起财富来。K儿,咱们家的规矩你是知道的,不论将来谁继承了这家业,你能得到的只是那份非嫡长子的份额,所以你要放平心态,莫要受人教唆生了不该有的心思,好好儿地经营你自己的那份产业,只要勤恳踏实,总会积少成多,你能明白为父的意思么?”
“爹,您放心,我都明白的,”白三少爷咧嘴一笑,与白二少爷一模一样的那张脸顿时霁若晴秋,露出了两颗虎牙尖儿来,“咱们府的家业该是谁的就是谁的,我从来未曾肖想过,如您常说的,知足者常乐嘛!”
白大老爷笑着倚回靠枕上:“还是我们家三儿最可人疼,今晚就留在爹爹这里用饭罢。”
白三少爷笑呵呵地应了,便要回院子换件家常衣服再过来,前脚走后脚白二老爷就进了屋子,脸上带着笑地径直坐到榻边望着白大老爷:“小K来给他母亲说情了?”
“没你事。”白大老爷闭上眼继续养神。
“啧啧,你终于忍心对卫氏下手了?”白二老爷唇边难掩得意,“可惜还是下得轻了,怎么不干脆直接打发到家庙里去,一劳永逸不好么?”
白大老爷只是不理他,白二老爷便狠狠在他腿上捶了一拳:“喂,我可是来给你报信儿的,你听不听?我才从爹娘那边过来――老两口商量着收拾你这个不孝子呢,听不听?”
见白大老爷仍是不理,白二老爷便起身,走到墙边的多宝格架子旁,在架子上诸多的古董玩器中选了一阵,挑了个霁蓝釉白龙纹梅瓶,拿下来摸了摸,然后便往地上一丢,“啪啷”一声摔了个四分五裂,那厢榻上的白大老爷怒喝了一声“我的霁蓝釉!”豁地翻身坐起来往这边看,白二老爷便笑得前仰后合:“你修成精了?!没着眼看呢就知道我摔的是霁蓝釉?”
白大老爷气得趿上鞋子冲过来,先低头瞪了地上的碎片半晌,确定是摔了自己哪个心爱的玩意儿之后愈发火冒三丈,伸手便把旁边笑得没了力气的白二老爷摁在墙上:“这瓶子本是一对,上回你摔了另一个,那碎掉的声音是一模一样,我不知道才怪!”
“你这仇记得太深、时间也太长了罢……”白二老爷缩着脖子仍旧笑个不住,“谁教你不理我!有本事再接着装啊!好美食、爱古董、吃喝玩乐样样精,偏在人前又是一副清淡内敛相,莫如是怎么说你的来着?那个词儿叫‘闷骚’是罢?又闷又风骚,用来说你真是太贴切了!待我把你这架子宝贝全摔碎了,看你还拿什么骚!”
“有事说事,没事滚蛋!”白大老爷恼火地丢开白二老爷坐回榻边去。
“老爷子要收拾你呢,”白二老爷掏出帕子擦眼角笑出的泪花,用罢随手扔在地上,“许我些好处,我就告诉你他怎么同母亲商量的。”
“许你一顿大巴掌!”白大老爷没好气地瞪他。
白二老爷正要说话,却见两个听见动静的丫头要进来打扫,便冷冷道了声:“滚出去。”两个丫头吓得连忙一缩头退出了房去,白二老爷这才坐到旁边的海棠花绣墩上,含了笑望向白大老爷:“老爷子说你这个当家的当的时间长了就不把他放在眼里了,他现在岁数大了,没了力气管你,但是呢,总是有人能管得了你的,所以老爷子同老太太这么一合计,当即令人快马奔了族里,说是要请出族里长老亲自到咱家来教训你――估摸着最晚明天下午就能到,我看你还是早做准备,那几个倔老头儿有多难应付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又不晓得拿了卫氏什么好处,事事都为她说话,这一次你给了卫氏没脸,怕是明儿他们又要拿这个说你呢。”
白大老爷听了便只道了声“知道了”,白二老爷忍不住起身过去在他旁边坐了,歪着头看他:“大哥,这窝囊气你打算受到几时?咱们自己家的家事几时轮到那几个臭老头来比手划脚了?照我看不如想个法子把他们从长老的位置弄下来,免得日后再来给咱们添堵。”
白大老爷倒笑了:“不是爹把人家请来给咱们比手划脚的么?孝字大过天,我不同意又能怎样?明儿他们几个来也必然是拿这个‘孝’字做文章,除了这个字能压得住我,其它的他们还能拿什么来压我呢?一句‘不孝’就能夺了我家长之位、失去继承权、甚至驱逐出族――这些都无所谓,可如此一来我就不再是小云他们三兄弟的父亲了,只余血缘之实,却无父子之名,不能再保护他们,不能再替他们谋划未来――多年之前他们不就是这么威胁我的么?用解除我和小云的父子关系来逼我终生不得离弃白府,逼我不得再追究如是的死,逼我娶了卫氏,逼我重掌白家家业……明儿他们来了无非也就是这些手段,用孝字打压,用我的儿子威胁,老一套罢了,弄掉他们再换一拨,还是会这么做。”
白二老爷皱了皱眉:“要不,我找几个人半路截他们,让他们来不了?”
“莫胡闹,明天来不了后天也能来,你还能天天让人在路上等着截他们?”白大老爷笑着拍了拍他的膝头,“少操心,我自己做的事自当由我自己承担所有后果。”
白二老爷垂着眼皮儿沉默了一阵,抬起脸来看向白大老爷,低声道:“大哥……过去……是我太过幼稚顽劣,做了不少令你伤心之事,如今回想起来真真是追悔莫及……以前不懂事,看着你每日脸上都带着笑,便当你过得轻松惬意,殊不料身上竟承受着如此之重的压力。我只道一个人只要有能耐,什么难题都可以解决,却不知有些事根本就是无解难题,譬如孝重于天,譬如血脉亲情。一个孝字便得让人放下自己所有的意愿遵从亲长,再无奈再不愿也不得不无条件地服从,血脉亲情更是融入骨血无法剥离的东西,不是说放就能放说忘就能忘的……是我太任性,一直都未理解体会你的难处,还总是觉得你太过优柔寡断,如今把自己想像成你才知道你所承受的这一切根本无从决断:要违逆爹娘,就得放弃儿子,要保护儿子,就不得不服从爹娘,两边都不要,对不起自己所爱之人,无论要哪边,都得日日面对自己不爱之人……大哥,这么多年,真是苦了你了。”
白大老爷轻轻地笑了,声音低哑又温暖:“我们的莲儿终于开始长大了……我心甚慰。我已失去了爱侣,不想再失去兄弟和儿子,纵然我有怨恨,也不想搅得合家不宁,我想给我一手带大的兄弟,和我如宝似贝的儿子们尽量维持一个完整和睦的家庭,所以能忍的我会尽量忍,总比为了一时意气便将这家毁得肢离破碎要好,只是我有我的底限,触及了这底限,我亦会不顾一切地反击回去,这底限,就是我的兄弟和儿子们的平安。”
白二老爷又低下头去,薄唇抿得紧紧,似是有什么话想说,却又犹豫着说不出口,白大老爷也不催他,只静静地望着他,过了许久,才见白二老爷似终于下定了决心,抬头瞟了白大老爷一眼又飞快地垂下去,声音愈发低地道:“大哥……那年……小昙落崖,是我……是我害的……然而!当时我只是花钱雇了几个闲汉,让他们扮做山匪吓吓小昙而已,并没有想着要将小昙置于死地啊!他们――他们误会了我的意思,竟然下了杀手,我――我――”
“罢了,过去的事莫再提了,”白大老爷叹了一声,“总归小昙现在活得好好的,那几个闲汉我也让人私下处理了,此事就过去罢,小昙也没有要追究你的意思。”
“你处理了?”白二老爷有些惊讶,“难怪我事后去找他们一直未找到……大哥……你……你早就知道是我做的……了?”
白大老爷却是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你事后去找他们?人你都灭口了还找他们做甚?只是埋尸之处确实不妥,我的人一搜便搜着了,我让他们把尸首重新处理妥当,此事以后就莫要再提了,虽然这些人歪曲了你的本意对小昙下杀手在先,到底也是你雇来的,事后又伤人性命……”
“大哥――”白二老爷俊颜失色,“我从不曾让人去杀那几个闲汉――人不是我杀的!”
白大老爷眉头便蹙了起来,盯着白二老爷:“你所雇之人一共几个?”
“八个。”白二老爷有些慌张,“大哥,你要相信我,我当真没有……”
白大老爷一摆手:“莲衣,我信你。小昙说他跌下山崖之前扫了眼那些蒙面人,大概足有十几个,有没有可能你雇的这几个还叫了帮手?”
“不可能,那几个人都是街上无所事事的闲汉混子,成天偷鸡摸狗想钱赚,都是贪财之流,我一共就给了他们三百两银子,如果他们多叫帮手的话,每个人分到的份子钱就会少,我认为他们应该不会再多叫人来分这杯羹的。”白二老爷恢复了几分冷静,眉头也蹙了起来。
白大老爷起身负了手在屋里踱了一阵,而后停下脚,偏了头望向白二老爷,白二老爷也正望着他,两个人目光一交汇,便异口同声地沉沉道出一句话:“主使另有其人!”
198、父子兄弟
“大老爷一出手;立刻知道有没有!”罗扇喜眉笑眼儿地剥了个桔子;掰下两瓣儿来塞进躺在身前儿的白大少爷的嘴里,“卫氏这回算不算是彻底失势了?”
白大少爷枕着罗扇的大腿,闭着眼睛边嚼桔子边道:“哪儿那么容易;卫氏好歹也主持中馈这么多年了,全府上下各房各处早就渗透了她的人;爹不过是拔了她几颗牙罢了,内宅真正的权力还在她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