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侯府在大喜的第二天,又匆匆发丧。纪昭原本是痴,渐渐发癫起来,闹着要见吕表妹。容太君和孔夫人根本无暇他顾,只能守着纪昭哭。
容太君的如意算盘全数落空。因为是骗娶,所以只在家里办喜事,想生米煮成熟饭再来大宴宾客…没想到处处留情的纪昭,真正痴心的是吕惜晴。最后一疯一死。
原本想用喜事冲散不肖庶孙的福气,结果皇榜贴出来,纪晏名列第十,已然入贡,妥妥的是个进士。
连番打击让她再也受不了,终于病倒。
三十七
容太君一病倒,当然全府震动,不管愿不愿意,自然得床前侍疾,作孝子贤孙貌。
当中最诚恳的当然是孔夫人,容太君真的倒下,二房就垮定了…家是分定了,那还不灰溜溜的滚出侯府?她的算计还没施展呢。虽说世子有了嫡子…可谁知道能不能养大?说什么也不能让王家那个女人再生下崽子了,老爷谋不到爵位,说什么也该落到她孙子身上…昭哥儿只是傻了又不是不能生。
所谋长远,容太君现在可不能有事。
最没感觉的是世子爷,但他演技一流,足可以拿个奥斯卡金像奖,只是他悲伤不可抑止的脸一凑近,容太君就噎得发哮喘而已。
然而,最没存在感的,却是刚取得贡士第十的纪晏。没办法,就算他拿到状元,在纪侯府还是二房庶子。孔夫人看到他特别生恨,却没空处理他,只能冷着脸赶他回去,省得碍眼。
毕竟孔夫人现在是蜡烛两头烧。又得服侍靠山容太君表忠心孝顺,越发疯傻的纪昭也让她放心不下。
纪晏倒是悄悄松口气,偷偷擦了额上的汗。现在他祈祷越没存在感越好,最好把他彻底忘了。还有十天就是殿试,他实在很怕当中出什么「意外」。
殿试。他心情有些复杂。
进士榜一张,纪侯爷就冲去族学放了两条街的鞭炮,响足了一刻。能够的话,侯爷也想在家里放…可惜老母就是因为发榜病倒的,他只能偷偷的去探望纪晏,朝他傻笑了小半刻,然后才说纪夫子都乐哭了的消息。
大表哥也打着「探姑祖母病」的旗帜,只瞅了一眼,就跑到嘉风楼差点把纪晏的肩膀给拍塌了。
但是纪晏一点得意的感觉都没有。
因为…「傅小才子」高登榜上第一。
这还没完,大燕朝破天荒以来,第一次有贡士榜首的策论,张贴出来。而且张贴出来,让人如此心服口服。
当然这次策论的题目并不只一个,但是让众多举子撞得头破血流,差点全数翻船的,却是一道皇帝亲自下的题目,只有三个字,「海禁乎?」
说真话,看到这道题他第一个想法是撞墙。
这题目太刁了!
先不说四书五经绝对没有这题,光这个题目就是个明晃晃的陷阱。这几年的确有人倡议海禁,但却是个很冷的题目,皇帝不置可否。突然出这个模拟两可的题目…
谁知道皇帝怎么想的啊?!
拿到题目的时候,纪晏的痛苦不是一点两点。这个题目偏到不能再偏,哪个举子会注意千里之外的海岸。还是有回吃咸鱼的时候,佳岚兴致很高的扯淡,什么东海南洋台湾海峡,还讲到有个太平洋。再来就是邸报里有两行倡议海禁的叙述,她从鼻孔哼了一声,说没见过哪个国家把钱和知识往外推的,关税不提,锁国不流通知识,简直是蠢蛋。
他个性比较谨慎,搜索枯肠后,竭尽所能的说明不海禁的好处,自认写得还可以。但是跟「傅小才子」相比,那就简直是天和地。
傅佳岚根本没有揣摩上意的打算,一起头就批评海禁的短见。旁征博引,文字如天女散花,嘻笑怒骂却限于诙谐风趣,深入浅出,就算识字的十岁小儿都能看懂,简直可以当个论政的大纲拿去实施了。
…他都不晓得仙家如此无所不知,无所不博。他都想跟全国举子一起榜前挥泪了。
所以他心情才会这么复杂。一方面,非常骄傲,不愧是他放在心尖尖的人,歼灭全国才子连大气都不喘一下。一方面,又有点伤心,因为歼灭的人当中,他也包括在内…
得了第十名,他也觉得没能有多骄傲。瞧瞧那个贡士第一,还在他房里擦桌子呢。
这个殿试,还真的得好好准备才行。名次太难看…他真的得找一块豆腐撞死了。
但首先,得先熬过这十天啊。
愁容满面的看到佳岚,纪晏双手合十,对她拜了一拜。
贡士榜首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把手里的抹布丢到纪晏的脑袋上,转身走人了。
离殿试还有一天,容太君终于缓过气了。她有气无力的做了最后的努力。绝对不能让庶出的纪晏,踩在嫡出的纪昭头上。
她铁了心要把纪晏绊在家里「侍疾」。反正也不是要他的命,顶多病个一场,误了殿试而已。
但是她都牺牲自己的健康,在汤药里头投了够份量的泻药,结果替她尝汤药的纪晏屁事都没有,活蹦乱跳,她却大泻特泻起来。
更不好的是,圣旨传到纪侯府,特命纪晏、傅佳岚两位贡士上殿赴考。而威震全大燕的傅小才子,竟是纪晏身边的一等大丫头。
一切的谜团都解开了。
「她不行!」撑着腹泻的虚弱,容太君抗议,「她是奴籍…欺君罔上,我纪侯府…」
来宣旨的太监笑容淡了,连话都懒得跟她讲,「侯爷,傅娘子可是堂堂大燕贡士,只是寄养在您府上罢了…可是如此?」
「正是如此。」纪侯爷恭恭敬敬的回答了。人家可是天子信使。
太监的笑又和煦了些,「咱家就说记性没那么坏。皇上可是特别嘱咐了。」
容太君哑了。急怒攻心又大失元气,她晕倒了。
「哎,老太君身子不好,何必强撑呢?」太监一脸怜悯,心底倒是觉得皇上算无遗策,「幸好皇上还特别赐了太医一起来。」
太医留下,他把纪晏和佳岚一起带走了。
坐在富丽堂皇的马车上,佳岚很感慨。果然是流氓皇帝,行动就带股匪气。
三十八
这场殿试异常轰动,并且影响深远。可以说,这年的殿试不但淘出几位震古烁今的名臣,甚至在思想上也有突破性的发展,间接影响到之后的几任中兴之主,可说是在哲思上的一大迈进。
此时却无人知晓,唯一比较异常的就是「傅小才子」更加神秘,别殿专考。
已经有人推测傅小才子可能是有所残缺或是太过年幼之类不适科举。自「他」的「海禁乎」策论出世,已经没人认为「他」会是个女子。
现在可说是爆炸性的风头无两了。早有那爱才如命的世家千金哄抢,哪怕「他」瘸腿独眼、貌若钟馗,都心心念念的想下嫁了。连跟「他」一起养在纪侯府的纪晏都成了下一个目标,就等殿试结果了。
佳岚不知道她已经成了京城最热门的乘龙快婿,只是看着殿试题诧异了。
题目正是「格物致知」。
源于《礼记.大学》八目: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在二十一世纪已有定论,也不是什么稀奇题目。
但是在大燕的解释和后世截然不同。
二十一世纪认为,格物致知是古中国「科学」的说法,但这样的批注却出自南宋。在大燕的解释还是「事物之来发生,随人所知习性喜好」,还是相当哲学的解释。
她考虑了一会儿,决定还是将其定义为「穷究事物道理,致使知性通达至极」,也就是科学的开始。
一路考来,她并不认为强于大燕学子,可说是大开穿越者的外挂,并且幸运的题目太偏,并且有一个不按牌理出牌的流氓皇帝,才能夺得贡士榜首。
这已经是巅峰了,稳稳的进士,用不着跟人抢什么名次了。
但她还是感激这个流氓皇帝,穿越至今的憋闷,总算是能扬眉吐气,没有太堕穿越者的威名,能跟人出去打招呼了。
那么,能够留下一些痕迹,哪怕是投下一颗种子,那她也算是回报了这种知遇之恩。
这是她生平最用心的一篇策论,可说二十一世纪所思所学的浓缩精华。倡议了一种研究的正确态度,并且拉了古圣先贤的言行(部份扭曲和故意误解)来背书。
她并不知道这造成了什么影响,更不知道虽然没有相当程度的促进科学发展,却让社会科学突飞猛进。日后的着作,甚至深远的启发了凤帝的重视吏治,翼帝超世纪的按亩课税,将大燕的国祚延伸了几百年,成为这个历史歧途最长的王朝。
这时候,她只是诚恳的写着这篇策论,和她在二十一世纪时写报告,没什么两样。
所谓的殿试,其实就是一篇策论,和面试。面试的对象当然是皇帝了。
一般来说,面试是十个贡士一组,皇帝看看,打个印象分而已,能和皇帝说话的人很少。
但是佳岚却独得面君的名额。虽然她尽量的恭谨,但还是忍不住多看了随侍在侧的冯宰相一眼。
老天,幸好知道前期提要,不然非失态不可。她以为自己这皮囊够可以了,谁知道这个不知道三十还是四十的冯宰相艳绝寰宇,果然肌如雪颜如花,别说六宫粉黛,天下妇人皆无颜色了。
她觉得不错的容貌,跟人比就是泥与云。
被忽略的政德帝不满意的咳了一声。
佳岚抬头看了下,心底嘀咕,慕容小受的基因真是强,长远的传下来,这流氓还是好看到罪孽,什么韩星的人工美少年给这流氓提鞋都不配。
听说太子都十六了。这两个大叔端着这么漂亮的脸,叫人怎么活?
政德帝看够希罕了,心底很满意。他已经看过策论,激动的几乎把御案拍垮。跟傅娘娘同姓就是威,连论点都不谋而合。不枉为了她的准考资格和三郎…冯宰相争辩打架,太值得了。
他拒绝承认傅小才子跟傅娘娘八竿子打不着,更不承认和冯宰相打起来是因为恶习不改,还是爱摸冯宰相的小脸蛋儿。
「傅卿,」他语气很和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