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越听越糊涂:“这事说不通啊,既然没有什么,何至于他闹得这么鸡飞狗跳的?”刚说到这,听到外面秋蕊说:“哎呀,三阿哥,您怎么跪在这里?”
我沉下脸:“去叫他给我滚进来!”很快,弘晈低着头挪进来,重新跪在我脚下。我说:“你好有本事啊,多大的事至于让你下这样的狠手?我今天算是大开了眼界了,原来你就是这么管你的‘家务事’的?还亏的这府里不是你做主,要不然,怕是连我的活路都没有了!”
“额娘这话,真叫儿子死无葬身之地了,儿子今天一时犯了糊涂,请额娘家法处置,饶了不相干的人。”
我皱皱眉头:“不相干的人?你我是定要罚的,只不过这不相干的人又是谁?”一句话说得弘晈抬起头,他看了看惜晴,表情有点惊讶。我招手叫秋蕊过来吩咐了几句,不一会,素画被带了来,战战兢兢地站在那。弘晈额上顿时冒出一层细汗,抬头一眨不眨地盯着我。
我接过小丫头递上来的糖水,一面喂惜晴,一面尽量温和地问:“素画,今儿个摔着了么?”
“回,回福晋的话,不,不曾摔着。”
“哦?那你们房里平时登高爬梯的事,都是谁伺候的?”我接着问,惜晴摇头不想喝了,我把帕子递过去给她擦拭嘴角。
“回福晋的话,没有特别的人,但凡少福晋的东西,一般都是交奴婢收着,找也是奴婢找。”
“这么说,你既没有摔着,这又是你应当应分的活儿,那今儿个惹出这样的不痛快,你说该怎么办呢?”
素画扑通一声跪下:“奴婢知错,任凭福晋处置。”
听了这话,我心里的气平复了一些,原本想象征性地罚了弘晈就算完了,没想到我还是低估了局面的复杂性。
只见弘晈突然在我面前站起来,一把捞起素画,硬着口气说:“额娘,是儿子行事失当,不关素画的事,儿子一人领罚。”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和窘迫的素画,再看惜晴,她闭着眼睛,手抚着肚子,满脸疲惫。看着手里的糖水,我说:“素画,也没有别的,主子生气,你们原就该劝着,何况今儿个这事还是为你,这样吧,你去打扫马厩三天,今晚没有饭吃,去吧。”
“额娘,儿子一人领罚,与素画无关!”
“咣啷”一声,我手里的糖水全数泼在弘晈脸上,碗也随即落在地上。我咬着牙瞪他:“我已经说得够清楚了,你是嫌素画得的罚不够狠?好!秋蕊,叫人来,把素画拖出去掌嘴!没有我的话不许停!”
弘晈赶忙挡在素画前面:“额娘,您不能打她!您掌儿子的嘴,儿子还给惜晴。”
“不能?还嫌轻是不是?”我只觉得半辈子没发过的火这时全在身上燃烧,好像有什么事情就要呼之欲出了。我往前走了两步,左手重重拍在桌子上,“人呐?还不叫人来?把素画拖到院子里打板子!打到我满意为止!”
这一次果然有两个小太监进来,弘晈顿时满脸惊慌,一下跪在我跟前,扯着我的衣襟苦求:“额娘,额娘您要了儿子的命吧!素画有身孕,求求额娘,求求额娘!”
恍惚中,我像听到了轰隆隆的雷声,“你说什么?你再给我说一遍……”我用力撑着桌子,眼前有些旋转。
弘晈低下头:“素画有身孕,她是儿子的人,额娘只管打儿子,是儿子为了护她才……”
“好,好!真好!”我指着他,努力克制自己发抖的声音,“总算把你的实话说出来了,你的人?多咱变成你的人了?她有身孕不能登高,晴儿这么大的肚子就该挨你的耳光?真是圣贤书教出来的好孩子!你预备怎么办?在你哥哥丧期里纳妾不成?你现在就给我滚出去,带着你的人给我滚出去!”
他瞪圆了眼睛,定定地看了我一会,半搂着素画几乎是逃了出去。我闭上眼,无数张脸在我眼前晃着,惜晴的,妍月的,海蓝的,弦心的,每一张都在苦笑,渐渐融合在一起,汇成一张凄惨的面孔——我自己的脸。伸手在空中挥了两下,秋蕊马上过来扶着我往床边走。惜晴睁开眼,呆滞地看着我。
“晴儿,你早就知道了?”我觉得心里堵了一块大石头,噎得有些疼。
她顺下眼,点点头:“原本想等二哥葬期过了再来求额娘做主的,如今,呵呵,老天连贤惠的机会都不给孩儿。”
我强忍着快要掉下的眼泪,摆出慈祥的笑脸说:“好孩子,这一阵子家里头不顺序,你二哥的事一出来,额娘什么心气儿都没了,何况他那个病,处置不好是会过人的。哎,总之额娘真是把你忽略了,这么大的事都没早看出苗头……好了,你先在这屋里歇着吧,有什么事就打发小丫头去叫我,别胡思乱想,调养几天再说。”
又安慰她几句,我便去了西屋歇着。一碗安神药下去,我耳边轰隆隆的鸣声才渐渐停止,回想刚才的混乱,当初有过的那种不对劲的感觉又涌了上来,渐渐清朗。墙上的影子让我觉得很孤独,几乎有一瞬间的冲动,我很想立时坐上车子去交辉园找允祥,可是想到他,就想到那句“各司其职”的叮嘱,一下子挡住了我的力气,让我只能窝在床上继续发呆。
扭头看见被我拿回来的那本金刚经,我随手拿起来翻了翻,整整齐齐的小字一下就看出抄经人的细致用心,我一眼就认得这是惜晴的笔迹。可能是被念诵的次数太多了,外面的边角都起了毛边,我见本子都快散了,就拿起来稍微整理了一下,不承想拢起来一顿,从里面落下一张字条,上面的字迹虽然凌乱,仍然看得出跟经书的笔迹是一样的,内容是一首词,细细一读,我顿觉五雷轰顶,不对劲的感觉终于完完全全沉入心底,只见上面写着:
凭栏遥眺,只望残光照余音。寒长暑短,总向昆仑意。
沈沈暮霭,常掩篱院仰靡心,东君梦断,更谁知,鲛绡终难系。
……
一壶清茶,几碟干果,我坐在怡宁阁的竹廊子里,一手执杯一手执壶,袅袅茶香随着热气一起注入杯中,配上透亮澄绿的颜色,可以融化掉一些僵硬的气氛。茶杯递过去,对面跪着的人仍是一动不动,我把杯子放在他面前的桌上,自顾自喝起茶来。
“天儿虽好,总不宜久坐,你要是什么话也没有,就自去歇着吧,我老了,没有那个身子骨陪你在这吹风。”我呷了口茶,淡淡地说。
弘晈嘴唇翕动,喉咙里咕噜了几声,只是闷闷地说:“儿子糊涂油蒙了心,来跟额娘认错。”听得出来,他情绪很复杂。
“就你一个人?你的人呢?何况,你该认错的,不是我吧?”我说完,抬眼看见他局促的样子,忽然恻隐起来,撂下碗,我打发秋蕊带着小丫头走开,然后招手,“来,弘晈,别跪着了,坐到额娘身边来,这就咱们俩,额娘认真问你的话。”
他听了赶忙跪着挪过来,我伸手拽了他一下他才在我旁边坐下。我用指甲轻轻敲着茶碗,开门见山地说:“老三,跟额娘说实话,前两天,你到底为什么打晴儿,从小你就不总跟额娘说心事,额娘从来瞧不明白你,可是你也是额娘养出来的孩子,额娘相信,你不会仅仅为了素画这么混。”
他的脸瞬间变换了几种颜色,皱着眉说:“额娘,您别问了,就是因为儿子担心素画摔了,错怪晴儿有意支使素画才犯了混,就这样。”
叹口气,我伸手揩了揩他额头的汗,温和地说:“老三啊,当初你谢恩时的表情和口吻,额娘还是记忆犹新呢。大婚的时候,你跟额娘保证过什么?既然人是你中意的,一心一意这个词,有这么难做到么?”
听了这些话,弘晈脸上出现了似笑非笑的表情,继而,他轻声笑了起来,笑得浑身直颤,手扶着桌子,桌子上的茶碗都在叮叮当当地抖。好半天,他终于平复下来说:“额娘,一心一意这个词,确实很难做到。晴儿在额娘这里住了这么多天,额娘这话,有没有问过晴儿?”
“这话怎么说?”
他严肃了神情,很认真地看着我说:“到今天也不能瞒着额娘,素画从小就在儿子屋里,跟儿子一起长大,早在惜晴进门前,儿子就看中了。额娘,您要为晴儿做主,怎么处置我都行,饶了她吧。二哥葬期未过,儿子不敢有非分之想,只求额娘以后给素画一个容身之处。”
我用力握住茶壶寻求温暖,变凉的手心反衬出心里的浮躁,尽量压着声音说:“容身之处?你以为,我很喜欢跟一个丫头过不去?可是你叫惜晴情何以堪?既然之前你就有了素画,为什么不跟额娘讲?”
弘晈伸出手,从外面覆住我捂着茶壶的双手,有些哽咽:“额娘只有一个恩典,儿子不想为难额娘……”
我无语,耳边只有他忽远忽近的声音:“额娘刚才说,儿子从小不喜欢说心事,其实额娘不知道,跟额娘说心事,是我做了好些年的白日梦了。早些时候每回下学回来,那么多人围着叽叽喳喳,额娘每次单问二哥几句就散了,儿子挤过去额娘也不问话。逢年过节,额娘总是自己去二哥屋里送衣裳和时令物件,打发到儿子这里的只有小丫头。算起来,儿子跟额娘最亲近的时候,大概就是受伤的那一回了。后来,额娘一直很忙,府里大大小小的事都要额娘劳心劳力,儿子也长大了,越发不敢再去添烦,所以儿子的事,额娘恐怕没有几件知道的,可是额娘的烦心事,儿子全都看在眼里。”
“额娘偏疼二哥,眼睛只跟着二哥转,任谁都看得出来。二哥学问好不输给阿玛,厚道劲儿也像额娘的心胸,就连长相,二哥也是最像额娘的,儿子没有什么能跟二哥比。可是看见额娘为了二哥的婚事连皇上的意思都敢驳,儿子却有点不明白了。阿玛说,这门婚迟早要指到咱们家,难道额娘竟不知道?眼见额娘一意孤行,儿子原想,既然皇父提到儿子,索性就认了,晴儿出身书香门第,儿子自然不会亏待她,过个一二年再求额娘做主素画的事也都不算委屈了,只是万没想到,没想到晴儿她,她……”说到这他忽然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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