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对这个年代知道的太少,而要在这个中国史上最华美的盛世生活下去,其实并不容易。
钟鼓之声由起至伏,渐渐消退直到无响。
全城坊门此时已然全部开启,论及平时,已是大郎该当进学的时候了。可今天,温大郎却一直跪坐席中,不曾动弹。正位上的温娘子开始有些烦燥,抬眼抿嘴看了侄儿多次,见其意志坚定,终是罢了头。
扭头予涵娘吩咐:“去药坊请了莫医士来。”
涵娘应下,当即便退了出去。
温大郎抬头看看姑母,温娘子却已经转开脸去,声音却仍淡漠:“时辰不早,大郎切莫勿了学时。”
“谨遵姑母教诲。”
随着大郎的进学,莫医士的来诊离去,温宅里渐渐重新安稳了下来。
温家下人不算多,除门房马房外,便是正房和西厢的人了,余者皆在隔侧家店里做工。荆娘端着药碗进进出出的模样落在涵娘眼里有些苦涩,慢步行至娘子身边,低声细语:“眼看便要过年了,转眼就到三月了,郎君才学深厚,自可榜上有名。介时出往人流,家中总是这般清寂,未免……”
温娘子明白涵娘的意思,此事温娘子早便有打算,原本这几日就该行事的,却因为二娘突然病了,搁置了下来。算算日子,也该是时候动动了。便让涵娘去唤了门房苍伯进来,使他去西市贱口行跑一趟。
下晌时分,果然有伢头领了十来个来。大多是女孩,也有三四个男丁,皆不过十几岁模样,最大的那个瞧着也过不去十五。
温娘子不曾出面,涵娘领命挑了五个女孩三个男孩,尔后又带了这几个进得屋里。温娘子细细问了一番后,去了其中两个,并付了订金。下晌苍伯出现与伢头到长安县里办了这四女二男的奴籍造册。待到过贱完毕,未响时,温宅里便多了六张新面孔。
“你二人渐自大了,身边也不能少了服侍之人。这六个且看着选一二吧。”
那莫医士的药甚是管用,不到正午便已经退了热。再睡起一觉来,身上已轻快多了。晚食宝袭本是该在自己屋里吃的,才好些,却也怕忌讳。竟不想阿兄竟然遣了闻墨来唤,便到了正屋用晚食。
席上无话,席后不见姑母例行训示,却见涵娘领了六个生脸进来。再然后……
宝袭低头不语,大郎看看姑母后,微微笑起。扭脸看了看这几个,指了其中两个,一男一女。温娘子瞧着侄儿选的这两个,颇是欣慰。男孩倒也罢了,原本两个都是机灵的,只是这个瞧上去更沉着些。女孩却是其中颜色最差的一个。说来,大郎也到年纪了。
“二娘,你喜欢哪个?可要阿兄帮你选挑一二?”
声音并不见多生亲热,可比之往日情由……宝袭觉得身上有些不舒服,却不能不接这样的话。抬头看看余下三女一男,都不错。听荆娘讲,这次出户的贱口行是西市里极有声誉的一家,专司买卖小口仆婢,而且出货之前都会加以调教,保证主家买之即用,甚是妥当。这样的老行家里挑出来的,再差能差到哪儿去?
各有特色,宝袭不知道该如何选,只能低头:“儿听阿兄的。”
大郎似有所料,便指了其中颜色最亮的两个女孩。其余一男一女则由温娘子接收,取名如意、如泽。女孩在屋里服侍梳妆,男孩则负责跑腿传话等事。有了长辈赐名在前,大郎便给他的那两个起了如安、如汶。
二人皆是当堂取名,宝袭自然不能脱外。虽然今天的情况来得十分意外,宝袭不明白为什么会如此,但似乎方向不错。看了看已经站在自己身侧这方的两个标致人儿,心里缓缓的吁了一口气。不管如何,这次穿越的人品并不算很次。
“如瑟、如弦。”
温家的日子似乎恢复了平静。
曾经的冷漠肃然似乎成了宝袭的梦境,只有屋子里两个多出来的脸生丫头提醒着曾经。可出得屋门,温家那些从来不看二娘的仆人如今的恭顺却让宝袭感觉自己似乎咽了一个再恶心不过的东西,却已经吐不出来。阿兄温大郎的转变最为明显,以前待二娘如同路人,眼神都不多瞟一下,可如今却有说有笑,而且常让闻墨送些诗词歌本过来。
翻开书页,满本的繁体字,从右向左,从上竖下的排行,没有一个标点符号!
宛若天书,如同文盲。
很好很好!
无处不在提醒着宝袭,在曾经的曾经,有一场更美却已经是曾经的梦。
第3章 法会相
一入腊月,便逢初八。
去年这个时候,宝袭还在听力半障碍期,低头装傻。
可今年,天色未亮就被荆娘弄了起来。
“作什么这般早?”不就一腊八节吗?宝袭记得去年今天,唯一与众不同的就是晚食变成了一碗腊八粥,今天这是做什么?
院子里动静渐响,荆娘手脚利索的一边帮二娘着衣,一边解释:“娘子今年这不是要带二娘去参加成道节的法会吗?”
成道节?
宝袭想起了前几日闻墨送来的一本写着大唐上下各色节庆趣事的杂记,其中就象是有这么个节日。据说是佛祖“释迦牟尼”得道成佛的日子,叫做“成道节”。每逢这一天,寺庙里的僧人,把从四面八方募化来的米麦豆谷各种杂粮和枣儿栗子等干果,混在一起下锅熬成的粥,作为供品,用来纪念佛祖成道。却不想,竟然是这一天?难道这就是腊八粥的真正由来?宝袭心笑,却再不说些什么了。当然,宝袭也不知道,腊八节是从宋朝才真正开始的,在此之前,腊月初八只有一个名字,那就是成道节。
长安的冬日很冷,屋子里生的暖炉尚还好些,一出屋门便有一股彻骨的冷气扑面而来。
宝袭穿着加厚的丝棉茧袍不算,外面还披了一件猞猁皮的兜帽披风,厚厚的鹿皮小靴十分暖和。行到院内时,正巧碰到对面东厢房里亦着了冬氅的温大郎出来,低头微福:“阿兄早安。”
温大郎上下打量了一下宝袭,话语柔和:“今日法会时长,早食多进些才好。”
七八日来,宝袭已经接受了一些这位长兄的转变,可这般语气却还是令人摸不着头脑。直到早食过后,举家上车时才晓得,原来今天温家长兄居然也在出行之列?看宝袭的眼睛居然瞪了那般圆,温大郎心情甚好:“二娘为何这般意外?”
宝袭低头,她当然不能说意外是因为这位长兄十分精专学业,从不请假。事实上去年这会子温大郎到底在家与否并不清楚。难不成成道节在大唐还是个法定节假日?
宝袭在想什么,别人自是不晓得。可别人想什么,宝袭大概也不晓得。在她低头无语之际,自是不曾看到长兄瞟向姑母的那一眼。
今年长安的雪势颇厚,虽下一场便有坊正邀集邻里清扫,可路面上却仍有些许积雪薄冰。
马车驶得并不快,但以温家每日入暮时分都会听到的钟鸣声,想必左右的那间寺庙应该也不会太远。可在车里都坐了许久,却依然不见停车的架势。宝袭心中纳闷,扭脸往车帘外看,却象是怎么上了大道?
“今日我们不去修慈寺。”温娘子的话依然不凉不热,宝袭噢了一声,低头继续装乖。温大郎却是热情解释:“修慈寺虽好却是间尼寺,外男多有不便。况若论法会,长安自是当数弘福寺。今日僧辩大师会亲自主持法会,十分难得。”
僧辩?这个名字宝袭倒有印象。好象是唐僧的师傅!唐初有名的大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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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福寺位处修德坊,在长安城极北之地,紧邻皇城。听说从通明门出,不足一点便可看见寺门。温家车马自昭国坊起,虽天色未亮便已出门,却依然直驶得大半时辰方才抵达。
今日佛会盛节,长安城内十几家寺庙尽皆香炎鼎盛,作为执刀牛耳的弘福寺更是车马如云。车队几乎停满了弘福寺左右的大街小巷。温家自然也不能例外。下车前,温大郎看了一眼置于宝袭右手处的幂篱。大郎先下,而后扶下姑母,最后一个才轮到宝袭。当宝袭从车厢中出来时,身子几乎发起抖来。这是自己,穿越近两年,头一次看到温家以外的真正大唐。
幂篱的纱很薄,虽外人看向时瞧不真切里面女子的精致模样,但瞧个大概是没问题的。同理,自里而外看去,亦算清晰。
巷内左右皆是土石夯就的院墙,青黑色的瓦檐有高有低,彰显身家区别。出得巷口便见近三十米宽的坊内中道,左右通水渠内填的皆是近日积扫的陈雪,路面上却十分的干净。马车挨在路边停靠,中里便是诸多自四面八坊而来的信徒民客。大多是唐人,却也不乏许多异域人士。宝袭听荆娘讲过:长安城里人流混杂,什么粟特人、突厥人、波斯人、大食人,蓝眼睛灰眼睛,红头发黄头发的应有尽有。只因这些人大多住在长安县西市那口,昭国坊并不多见。以前蔡州也不多有这等人,荆娘是故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是以今日街面上人流穿梭,宝袭只知胡汉皆有,可具体胡是何胡,却一无所知。
温大郎扶着姑母走在前侧,荆娘陪着二娘走在其后,闻墨如意次后相随。路上似如此行人的并不少见,有些行人队伍甚至华贵得出以想象,前簇后拥上百人之多。衣衫靓丽、珠环翠扰,惹出一路风情流光。
弘福寺大门敞开,执客僧渐次相迎。
紫黑色的僧衣映入宝袭眼帘后,不禁嘴角起弯。原来这便是缁衣!满大街的电视剧里和尚着的不是灰衣便是黄衫,仿佛已是定律,更是事实。可宝袭却在一个论坛上看到过一起帖子,道的便是僧衣的服色。似是《舍利弗问经》说,萨婆多部着皂色衣,摩诃僧袛僧着黄色衣,弥沙赛部着青色衣,昙无德部着赤衣,迦叶维部着木兰衣。这是通过三衣的颜色不同,来表示自己的宗派。当然那是印度本宗,传至中国后因教派不同,服色更是多杂。直到明朝后才渐渐稳下来,却也分为褐、黄、黑、灰四色。在北方听说还有黄绿色,称之为湘色。当然,在唐朝时,和尚服的僧服大多的都为这种紫黑色,是故称之缁衣。到后来缁衣便成了僧衣的代名词了。红楼梦里惜春妹妹的判词不就有一句是:“勘破三春景不长,缁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