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乱如麻,越想越睡不着,终于还是披衣起身,想去户外走走。值夜的徐妈妈被她惊动,揉了眼睛陪她出来。她在东厢房默默站了一会儿,便又沿着抄手游廊走到溪边。
夜凉如水,淡月疏桐,屋影重重。她在溪边抬头一望,这才忽然发觉,隔着若耶溪,斜对面不正是那座叫做临仙阁的院子么?
也许,应大人也曾经静静站在此处,遥望那一处荒凉的院宇?如果她没有猜错,临仙阁里住过的那位端王宠妃,其实就是他的生母?否则,白日里他问起临仙阁的时候,便不会那般语意萧疏……
想不到他们同病相怜,都是没有娘亲的人!
夜深人静,弦月如钩。一旁的徐妈妈站着站着,便也清醒了,低声催促她回房。
她仰头望了望幽静的月色,轻轻一叹,“妈妈,我想娘亲了……十八年前的今天,是我的诞生之日,也是她的受难之日……我现在无心睡眠,你陪我去思玉阁坐坐,好么?”
徐妈妈唬了一跳,“小姐,现在都已经夜深了……”她看见婉媚凄然的神色,终于还是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一跛一跛地返回院中,找了钥匙和灯笼出来。
两处院子本就隔得很近,两人又对思玉阁极为熟悉,婉媚不想惊动旁人,遂命徐妈妈到了思玉阁跟前再点起灯笼。
只因苏老爷对亡妻极是怀念,这思玉阁虽是空置,却时时有人进来打扫擦拭,多年来一直保持得一尘不染。
婉媚曾经有一个习惯,她每每心烦意乱之时,便会在思玉阁的书房静静抄写佛经,直到心情平静。此时虽是深夜,却也不例外。徐妈妈起先还在帮她磨墨打扇,渐渐便有些眼皮耷拉。婉媚抬眼见了,轻轻一笑,收拾笔墨便准备回院。
就在这个时候,楼板上突然传来“咚”的一声轻响,就像有什么绵软而沉重的物事突然倒落在地。
徐妈妈立时惊觉,婉媚也是心中惊跳。二人俱是不敢出声,彼此对望一眼,那眼神都是在说:坏了,楼上莫不是进了贼了?
婉媚心念电转,朝徐妈妈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示意仔细再听。等了半晌,四下里却是静得连掉下一根针也能听见,楼板上也再未传来别的声响。
二人这才轻吁了一口气。婉媚镇定下来,取了一只灯笼,指了指楼板,竟是想上楼去看看。徐妈妈有些不放心,但她腿脚不好,没法跟去,只得捏着一把汗,忧心忡忡地看着婉媚踮着脚尖,轻悄悄地往楼上去了。
周遭别无异响,婉媚心中惴惴。灯笼的亮光照透脚下的黑暗,她很快便找到先前楼上发出声响的位置。但是首先映入她眼帘的,竟然是一条细细的水流!再一看,却又比寻常水流更为粘稠!
她心中由惊而疑而悟,霎时警铃大作。啊,她懂了,这不是水,而是血!
她只觉得两股战战,几乎将手中的灯笼跌落在地。她死死咬住下唇,紧紧攥着空拳,深吸了好几口气,这才将砰砰乱跳的心勉强平缓下来。
然后,她举高灯笼,鼓起勇气朝血流之处看去。那黑漆漆的角落里,竟然半坐着一个一身深色衣裳的的男人!他蒙着面巾,看不清面貌,只看得见英挺的鼻梁和好看的浓眉。看他的身形,原本应当是坐着,后来却体力不支,昏死了过去,栽倒在了地上!
前进,还是后退?沉默,还是叫喊?婉媚的内心闪过激烈的挣扎……
脑中转过无数个念头,她终于还是慢慢蹲下身去,颤巍巍地伸出一指,探向了那人的鼻下!
024 迷梦
浮云掩月,暗夜沉沉,思玉阁二楼的窗牖中,透出一点微弱的亮光。
“小姐,你当真要救下此人?”徐妈妈举着灯笼,忧心忡忡。
婉媚兀自查看地上那人的伤势,“妈妈,他伤得很重,血流不止,我们不能见死不救。”
“可是……”徐妈妈仍在迟疑。这人相貌堂堂,但是一身夜行衣裳,来历不明,若是惹出了麻烦,连累了小姐的闺誉,那可怎生是好?
“妈妈,事出紧急,人命关天……来,你帮我把他翻过来,他的伤好像是在背上。”婉媚语速很快,不容拒绝。她一手拨拉着那人,一手把裙面微微提起,不让血迹沾到自己身上。
徐妈妈咬咬牙,把灯笼放到地上,“小姐,还是让老奴来吧!”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虽然她拦不住小姐,但也不能由小姐亲自动手……
婉媚眉间一喜,“那好,多谢妈妈!我这去楼下打些水,找一些布巾和伤药!”说着便点起火折子,起身去了楼下。
等她再回来时,却见徐妈妈惊惶地跌坐在地上,满手鲜血,颤颤地指着那人的后肩。那人的黑衣已被撕开一角,露出一道半臂长的伤口,伤口上翻出红肉,流出一线细细的鲜血。
徐妈妈很努力地镇静下来,“小姐,这人的肩上,怎地有一处刺青!”
婉媚放下手里的物事,探头一看,那人肌肉虬结的右肩上,可不刺着一只小小的狼!她第一次看见男子的luo背,虽然只是一大片伤口,也不禁脸上烫红,微微别过脸去。
她坦然迎上徐妈妈满是疑惑的目光,平静道:“唔,知道了,妈妈。你猜得不错,这人就是我的救命恩人,所以我一定要将他救醒。”
这狼纹刺青与那黑巾上的狼纹刺绣如出一辙,徐妈妈如何猜不透?还不如索性明说了。但这个刺青却更印证了这人是来自于独狼山,徐妈妈若是知道了,大概会方寸大乱吧?
“既是小姐的救命恩人,那何不禀报老爷,请老爷出面救治呢?”徐妈妈心下稍安,一边擦拭伤口旁边的血迹,一边帮婉媚出起了主意。
婉媚沉吟地摇摇头,“不可,妈妈。我猜他之所以躲到这个地方来,就是不想让人发现他的行踪。所以这件事一定要守口如瓶,千万不能让第四个人知道。”
徐妈妈手下的动作一滞,望着她,郑重地点了点头。
婉媚其实不知如何是好。这人身上带伤,明显是跟人交手后奔逃至此,大概是见思玉阁漆黑无人,才会一头闯进来的。但他并不知道,思玉阁其实并不安全,到了天明,便会有人进来洒扫……所以他最好在那之前醒过来,换一个地方躲藏!
徐妈妈很快将那人的伤口包扎妥当。婉媚叹息一声,好在他懂得自救之法,虽然伤口很长,流血其实有限,要不然早就失血死了……
她随即又命徐妈妈将楼板上的血迹洗刷干净,将那盆红红的血水淋进了几个花盆之中,然后便吹熄灯笼,与徐妈妈并肩坐在楼板上,耐心地等待他醒来。
可是她等了好久,一直等到天都快亮了,他还是没有苏醒的迹象。
她无奈地起身,伸手捶了捶自己酸麻的后肩,迎面却见石榴端了一个水盆,利落地走过来,笑嘻嘻地说道:“小姐,你怎么到这里来了?让奴婢好找!时候不早了,奴婢服侍你梳洗吧?辰时还要去给老爷问安呢!”
是了,被石榴这么一催,她也着急起来了,取过雪白的巾子,在水中浸湿,细细地擦了脸,然后再把巾子放到水中漂洗……奇怪的是,那盘水竟然变成了红色!
她感到有些不对劲,傻愣愣地凑过去一闻,那水盆中却是一片血腥之气!
天哪,这是一盆血水!这盆水怎么变成了血水!她大惊失色,失手将巾子丢落在地,一连退了数步,惊慌地看着石榴!
石榴还是笑嘻嘻的,但是她的脸,以及那身浅绿色的衣裙,却如水波一般荡漾开来,变成了一身红衣、湛然若神的应大人!
她顿时无比错愕,转头再看,只见连周围的景致,也已经从绮丽的绣楼变成了森严的府衙!
应啸天身材颀长,背负双手,昂然玉立,脸上挂着冷漠的微笑,身上的服色比盆中的血水还要鲜艳。
她直直地看着他,身躯轻抖,下意识地缓缓后退,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怎么样,苏姑娘?刚才的血水感觉如何?”应啸天邪魅一笑,慢慢地逼过来。
“不,大人……”她一边摇头,一边继续后退,心中怕到了极点。
“呵呵,你还不知道吧,这都是仇人的血、恶人的血……他们中的每一个,都作恶多端,死有余辜!”应啸天笑得睥睨自负,就好像他是量度罪行、主宰生死的地狱判官。
“啊!……”她面色惊骇,更加颤抖起来,不明白他到底何意。
“苏姑娘,我很清楚,潘世昌害你死过一次,所以你想要他血债血偿……你放心,只要你交出仇诺,我一定让你得偿所愿!”他温柔地一笑,开始循循善诱。
“不,大人,你误会了!我,我并不认识仇诺……”她困难地辩解,拼命摇头。
“苏姑娘,我以为你了解我的为人……你可知道,从来没有人,能在我面前说谎!”应啸天面色一沉,语气开始变得冷肃。
“应啸天,你有种就冲着我来!”一个满身血污的玄衣男子突然闯进衙门,沉声怒斥道。
“仇诺,你果然出现了!来人哪,将他拿下!”应啸天一扬手,冷冷地下令。
“是!”周围的兵丁齐声应命,立时将仇诺团团围住。仇诺凝然而立,但他的身形却开始轻晃,同时他肩上的衣料也一处接一处地迸裂开来,露出一道道血肉模糊的伤口,满身鲜血随之喷溅而出!
“不,不!”她急急赶过去,伸手想要扶住他,帮他堵住那一处处伤口。
“苏姑娘,你可知道仇诺是山贼,是通缉犯?我看你还是好自为之,不要与他同流合污!”应啸天淡淡地出言阻止,唇边挂着一抹冷笑。
她愣愣地止住了脚步。仇诺却自嘲一笑,突然伸手将她推开几步,“苏姑娘,你走开,不要管我!”又冲应啸天道:“哼,大胤王朝,善恶不分,我仇诺宁死也不会落到你们手里!”
他刷的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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