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几下,没有一个人是被红卫兵造反派扫下台的,他们手里毕竟没有人事任免权。你爸我爸不是也曾被整得靠边站了吗?倒了没有?后来不是又恢复了职务吗?”
“这倒也不尽然。远的不说,就说地区文教局的程局长、宁局长不都被打倒了吗?”铁戈反驳道。
“程局长、宁局长都是运动初期地委抛出的替罪羊,这都算不了什么。你再往上层看,湖北最先被打倒的是谁?武汉大学的校长李达。人家是中共一大代表,行政六级,整个湖北级别最高的人,第一个就被王任重抛出来了。文革中全国最先打倒的是‘三家村’,后来的刘邓陶王、彭罗陆杨,再后来的林彪、黄吴叶李邱,哪一个是老百姓整下台的?红卫兵、造反派还就会吹牛,说什么‘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要让谁下台扣发谁的工资关牛棚甚至判刑劳改,实际上都是当官的说了算。造反派有谁又能真正当家?这么多年你怎么还看不明白,你呀白看了那么多书,红卫兵、造反派其实就是现代中国的十二月党人,还一个个自命不凡,自以为肩负着历史使命,自以为舍我其谁。从聂元梓那五大学生领袖到湖南的杨曦光,从朱洪霞、胡厚明、杨道远到鲁礼安,从古学范、肖国雄到姜军,在我看来都不过是一群十二月党人,也包括郎超雄、辛建和你。只不过有的人运气比较好,到现在还没出事而已。谁又长了后眼睛能看到以后的事呢?如果世人真能看到脑后三尺,这个世界上就没有倒霉蛋。我觉得有很多人在追求某种目的的时候,很容易陷入一种自我迷失自我陶醉的状态。殊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黄雀之后,还有少年。旁人看得很清楚的事,自己却意识不到。这大概就叫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吧。咱们这群人里面,我最欣赏的就是封老大。”
“为啥?”铁戈不解。
“因为只有他一个人头脑最清醒,不说他是先知先觉者,起码算是一个后知后觉者。这人不务虚,专门干实事。他造了一段时间的反,发现他的理想幻灭了,于是毅然放弃政治,选择了搞建筑这条路,这才是识时务者为俊杰。我觉得红卫兵、造反派们好像是在推动着一块巨大的西西弗斯巨石,做着毫无意义的无用功。如果单纯是无用功还让人好接受,无非是吃力不讨好而已。但中国的红卫兵、造反派费尽移山心力,却并没有把这块巨石像西西弗斯那样推上了山顶,而是刚刚推到半山腰就滚了下来,一路上砸死砸伤了多少人。西西弗斯把巨石推到山顶直到黄昏那块石头才滚下来,他起码还见识了一下山顶的风光,所以他还是比较幸福的。可中国的这些红卫兵早就被扫进了广阔天地修地球去了,造反派则是被抓的抓,关的关,有几个能得善终?”
“田田,你的意思是说后面还有更大的危险?”
何田田叹了口气:“这个世界太荒谬了,谁知道以后的事,但愿不会吧。”
有分教:
同仇敌忾反潮流,三箭齐发无厘头。(批林批孔夹着批开后门。)
我自横刀发浩叹,落霞孤鹜只余愁。
正是:陈达力挺蔡光君,铁戈死保齐江山。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49。…第四十九回 得凶信铁戈返红州
第四十九回
得凶信铁戈返红州
获佳音庆父出白菂
话说批林批孔运动紧急刹车后,铁戈沮丧了好一阵子才又恢复了正常的生活,上班、打球、游泳、看书、恋爱,他以为什么事也没有了,日子倒也过得优哉游哉。七五年春节他跟何田田又到辛建家和久别的朋友们一块谈天说地,谈到批林批孔运动突然结束都感到不可理解。这些人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死也不看报纸,坚决不相信报纸上那些党八股文章的胡说八道,所以他们并不知道批林批孔运动是一场政治阴谋,表面上看起来只是单纯的批林批孔,实际上是批林批孔批周公,矛头指向周恩来,直到四人帮被打倒以后报纸上才披露了这一点,这就使铁戈有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这才明白政治决不是他们这些小民百姓所能搞懂的,就像要文盲看爱因斯坦的相对论一样,绝对是永远也读不懂的天书。政治真是一门太深奥的学问,不知不觉就被人卖了而且还要起劲地帮着卖方数钱,这真是一个莫大的讽刺。批林批孔结束已经有一年多了,庆幸的是目前王为仁还没有秋后算账,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平静。铁戈还经常嘲笑何田田太胆小,老铁我到现在不是一点事也没有吗?何田田却说你别高兴得太早了,永远要记住一句话:狗走千里吃屎,狼走千里吃肉,那是本性使然。眼前是没有机会,一旦有了机会王为仁不动手整你们那才是鬼变的。但铁戈就是不相信,他认为自己大不了就是参加了批林批孔运动,王为仁还能把自己怎么样?铁戈是一个犟种,又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所以铁夫常说他是不撞南墙不回头,撞了南墙还不回头。何田田则以她女性的细心和直觉预感到总要发生什么大事,但她自己却又说不明白。她从姜军身上感觉到了政治的可怕,不想参与政治,她深爱着铁戈,认为自己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百姓,在文化大革命这种一浪高过一浪的恐怖环境里能够平平安安过日子就不错了。
终于,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日子到了,它看起来是由一个偶然的原因引起的,结果导致一连串灾难性的事件发生,株连了一大批工人和下放知青,其实这是得罪了当权派的必然结果。
七五年七月二十五日铁戈突然收到左子海的一封来信,信很短,只有一句话:
“铁戈兄:近好!
立十、广奄已住院,你身体虽好,还望多多保重。
子海
七月二十一日“
铁戈一看就知道辛建和石庵村出事了,为了弄清情况他看完信马上请了探亲假,连何田田都没有告诉匆匆忙忙地搭厂里拉货的车回红州。上车时他看见王为仁也上了吉普车,车一发动便绝尘而去。对于王为仁的离去铁戈并没有多想,也许这是正常出差。
到了红州,铁戈顾不上回家径直往附小跑去,因为左子海在那里代课。
一见面左子海拉着铁戈进了自己的卧室。
铁戈迫不及待地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左子海说:“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听郎超雄说十九号晚饭后他到石庵村那里去谈修改《论中国古代经济结构》的事,厂里的工人告诉他石庵村昨天晚上十点多钟被公安局抓走了。郎超雄一听就急了,赶紧到辛建家,正好碰见季建设。季建设说昨天晚上十二点钟他和辛建一起下夜班,辛建刚到家连门都没开就被几个人按在地上,辛建大喊:‘你们是干什么的?为什么抓我?’季建设看见四个人铐上辛建,塞进路边的吉普车就开走了。”
“公安局凭什么抓人?石庵村、辛建不过是参加了批林批孔运动嘛,又没有做什么犯法的事!”铁戈还在想批林批孔的事。
“你别急,听我把话说完。”左子海用食指顶了顶啤酒瓶底似的眼镜说:“郎超雄当天晚上就赶到我这里说了这些情况,我当时惊呆了。郎超雄说七月八号通山县的乔小平到辛建家来了,一住下就不走,而且连街都不上,整天躲在房里。辛建问他怎么有空到红州来?他说通山的龚瑾六月三十号被抓了,他跑出来躲风。”
“龚瑾是谁?他跟我们有什么关系?”铁戈问。
左子海说:“我没见过,听辛建说龚瑾是通山县反潮流战士的一号召集人。乔小平的爸爸曾经是通山县公安局长,后来又调到法院当院长,是乔小平爸爸的老部下告诉他龚瑾被抓的事,这样乔小平就跑到辛建这里来。郎超雄听辛建说了这些情况,马上意识到事情不好,想了一下对辛建说:‘你告诉乔小平,就说你住的地方最近出现了一些不认识的人,可能是公安的便衣,把乔小平吓走。这叫赶乌出笼,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不然会把我们都带进去。’”
铁戈又问:“七四年我在辛建家里见过乔小平,但辛建是怎么认识乔小平的我不知道?”
左子海说:“辛建和一个叫韦新雨的人原来在梁湖小学读书时是同学,韦新雨也喜欢哲学政治经济学,这么多年他一直和辛建保持着关系,一有时间就跑到红州来找辛建聊天。韦新雨上初中时和乔小平又是同学,所以后来韦新雨就介绍乔小平和辛建认识了。”
铁戈一头雾水刨根问底道:“怎么又冒出一个韦新雨?”
“韦新雨的爸爸是梁湖钢厂的总工程师,辛建的爸爸原来是这个厂的副厂长,他们从小就是一起长大的,又都喜欢看书,所以很谈得来。乔小平也爱看书,经常和韦新雨谈天说地,乔小平通过韦新雨又认识了龚瑾。”
说到此铁戈才大概搞清楚了这几个人的关系:这是因为通山县反潮流战士的一号召集人龚瑾被捕了,乔小平为了避祸跑到辛建家里来了,而辛建和乔小平的认识是经过辛建小学同学韦新雨介绍的,这样就把不认识的人穿成了一大串。
铁戈满脸疑惑:“龚瑾被捕了,乔小平跑个什么?”
“乔小平和龚瑾从小就一起住在通山县委大院里,又一起参加了批林批孔,现在龚瑾被捕了,他不跑还等着抓呀?”
“柳六一和章子野知不知道这件事?”
“我给他们写了英文信,应该收到了。”
“辛建认不认识龚瑾?”他又问道。
“不认识。”左子海说。
“不认识就好,免得惹麻烦,现在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大概晚了。”左子海忧心忡忡地说。
“为什么?”
“郎超雄说,从石庵村、辛建被抓的事实来看,红州地委也要整我们,这是明摆着的事。“
“我们什么犯法的事也没做,怕他个球?”铁戈又问:“那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左子海茫然地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办。”
“郎超雄有什么办法吗?”
“郎超雄也没有什么办法,都是读书人,他能有什么办法?不过他说我们没有什么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