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宿命?什么是注定?难道她能够对那个谦逊温和的少年说:“对不起,我知道他日你一定会成为一个令人发指的魔头,然后被这个世界的主角给灭了……所以咱们还是别有什么交情了吧!”
若是她真的这么做了……他年坐在这清冷的屋中,翻阅一卷古书,她是否偶尔会后悔,当年自己放弃了结识那样才华纵横的人物?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半晌,莫离缓缓地吐出一口气,对自己低声道:“原随云……以后,我只当你是原随云。”
决定了,就决定承担后果。是好是坏都不后悔。
原随云在金陵又待了半个多月,直到上元节之后,才办妥了父亲的差事,动身回返太原。
除了大年初一那天,莫离下厨掌勺,做了一桌菜来答谢他的鱼之外,两人后来又见了几次面。
原随云依约教会了她轻身的功夫。莫离的一身内功其实已经很有根基了,只是以前不知道怎么运用,一旦明白了运劲换气的窍门,她的进展飞快,虽然刚开始不太敢一个人上纵下跳,常常拉着原随云的手──这就和人刚开始学游泳时,手里会推着一块浮板一样。
两人都是随性洒脱的性情,加上年岁还小,没什么男女之防的别扭,如今手拉着手度过了大半天,相处更加自然。带着前世二十多年的记忆转生,莫离温和的性子里其实颇有几分现代职业女性的杀伐果断,下了决定就不会再瞻前顾后。此时和原随云相交,真的就把“蝙蝠公子”这回事远远抛在脑后了。
原随云启程离开金陵的前一天,莫离来为他送行。这几天两人谈天说地,言语颇为投机,这时都生出了几分依依不舍的感觉。
对面而坐,分享一壶莫离自己酿的,清甜中略带涩味的桑椹酒,她突然开口说道:“原随云,过几年,等我医术有成之后……我帮你看看眼睛,好吗?”
不要对我抱太多希望。
也不要以为我是可怜你。
我只是……很单纯地,把你当成朋友,想为你尽一份力。
这些话,她都没有说出口。因为在骨子里他们的性格其实很有些相似,往往能揣摩到彼此的想法。
于是原随云轻轻抿了一口杯中的果酒,微笑着道:“好。”
想了想,他又接着说道:“城东悦品工房的陈大老板和我家很有些生意往来,如果你要到太原来,让他捎个口信给我,我派人来接你……平时若有什么话要传给我,也是可以的。”
“嗯,我记下了。”莫离抬头看了看天色,笑道,“时候不早了,你明天一早要启程,我就不多打扰了。以后有缘再见吧。你一路保重。”
“好,你也保重。”原随云洒脱一笑,微微侧着头,倾听她的脚步渐渐远去,直到再也辨不出。
无争山庄里,楼阁台榭错落有致,草木扶疏,流水淙淙,宛若世外桃源。回家已有数月,那一日,原随云正在临水的石亭中抚琴,突然有侍从走近,恭敬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犹疑:“少庄主,金陵那里传信来……陈老板请您亲启。”
亲启?原随云想起了金陵城中那个声音软软嫩嫩,谈吐却温雅不俗的奇特女孩,不由地笑了笑,说道:“拿上来吧。”
递到他手里的,是厚厚的一本……书?在掌中翻覆几下,便发现那纸比普通的纸张厚了不少,质地也较硬。原随云若有所悟,翻开第一页,手指细细地抚过纸面,如平时读木刻书一般。果然,指尖触到了清晰的刻痕,俨然是一封信:
随云兄雅鉴
一别数月,君可安好?余月前偶得膳谱一本,其中竟有前朝大内所用之药膳数道,甚为精美,心喜之。念君亦是同好之人,遂以草浆树脂糊纸,羽管为笔,摘录此间,与君共赏。
家舅月前回至金陵,对余课业督促紧迫,甚哀。呜呼,愿日后事简人闲,尝遍天下美食,睡至日上三竿,人间至乐也。
顺祝,时绥。
莫离顿首
抚摸着清秀的字迹,原随云的唇角缓缓扬起欣悦的弧度。
那一刻,少年的笑容如雪地朝阳一般耀眼。
作者有话要说:嗯,和小原的这一段相遇,到这里就差不多结束了。下面两章终于要写和原著有关联的剧情了。马上又要出来一位书中的反派帅哥,嘿嘿……猜猜是谁?
金陵城中桃花楼
'收藏此章节' '手机UMD下载' '' 莫离忍不住在信里对原随云小小吐了一下苦水,却是有原因的。就在他走后没几天,舅舅蓝天宇风尘仆仆地从无锡赶回来了。瞧他那满面春风的样子,就知道友人的父亲定是安然救回来了。然而,他看见莫离的第一句话,却是:
“小离,你做出来的那个羊肠线真是个好东西!我这一路上已经想了不少用处,咱们好好琢磨一下。”
于是,莫离的苦难便开始了。
本来,到了蓝天宇这个年纪,医书著作也差不多都熟读,剩下的就是经验的积累和运用了。偏偏在这个时候,莫离弄出了可以慢慢融化在身体里的手术线。对于蓝天宇来说,这就好比是已经逛熟的小山上凭空多出来一个传说中的藏宝洞,让他恨不能下去挖出金山银山来。
接下来的几个月,蓝天宇拉着莫离一头钻进了书堆里,搜寻各种记载,钻研可以利用羊肠线的方法。这倒也罢了,偏偏圣手大人还跑去义庄弄来几具无名尸体,搞人体解剖。虽然没有让莫离参与,但一想起家里有那东西,还是让她有点毛骨悚然的感觉。
嗯,其实是蛮佩服舅舅这貌似对古人来说很离经叛道的作风啦!但佩服是一回事,整天怕被拉去观摩而提心吊胆着,又是另一回事。
所幸不久之后,舅舅终于结束了对羊肠线的研究,将理论和实践全都仔细地做了笔记……所以,日后她基本上只要靠着前人大树乘凉就好。
学医、出诊、练功,偶尔看看闲书,和舅舅下几盘棋,做些药膳孝敬蓝太夫人……
日子就这样忙碌而充实地,缓缓流过。
和原随云的书信来往,成为平淡生活中的一个调剂。自从那次心血来潮给他抄了本膳谱之后,两人每个月总会通一次信,互相送些小东西:搀七杂八从莫离自酿的一坛果酒、手抄的几篇游记,到原随云的诗稿、无争山庄书库里找出来的药典孤本,什么都有。
这两个人感情就是把“悦品工房”的陈大老板当成一送信的了。
原随云的字很漂亮,虽然眼睛看不见,笔划难免有些凌乱,却反而透出一股潇洒的意境来。莫离很喜欢他的字,索性拜托他用素绢为自己抄了一首“春日山中竹”,她自己在下面添几根水墨竹节,裱了挂在书房中。
她给原随云写信时,则是用杂草捣烂煮成浆汁,然后混合着树脂,风干成厚厚的纸板样。再取公鸡尾羽,将羽管削尖成笔,注入内力,就能在纸板上刻下清晰易辩的字。
莫离做了一叠这种巴掌大小的纸板,对原随云戏谑地称道:“昔有薛涛笺,今有君氏板。虽为东施效颦,但彼桃红我龟绿,也算是相映成趣。”
那次,原随云回赠了她一块美玉镇纸,上面雕刻着一幅市井百态图,工艺精美,男女老少的小人儿一个个活灵活现。附着的短笺上写道:“君氏板甚得吾心,然凡事可一而不可再。此玉上刻邯郸城,谨供参详。”
莫离收到时先是一愣,随后明白了其中意思,笑了半天。
蓝天宇对这两个少年的相交略有所知,但他生性开明,蓝家也不是什么门风严谨的官宦之家,对这种单纯的君子之交就没什么异言。相反,对于莫离终于找到了同龄的友人,他似乎还颇感欣慰。倒是陈大老板看她的眼色一次比一次好奇八卦,自家小婢给她递信时,也笑得一次比一次暧昧桃花。
莫离本人却没什么异样的感觉。她生性沉静、心智成熟,同龄中人鲜少有像原随云那样谈得来的,才把对方引为知交。不过,目前也就仅此而已。
转眼两年过去,这一年的春天,金陵城中的桃花楼照例宾客满座。
桃花楼这名字虽然咋听起来像青楼,但其实是座酒楼。那老板颇有些商业头脑,懂得附风庸雅,投人所好。桃花楼每年春天供应自制的桃花酿,每一坛上都附一张桃花笺。客人可以在桃花笺上做诗题词,然后贴在大堂的四面墙壁上供人观赏。
这些桃花笺大多会在来年撤掉,但若有特别出色的,便会被老板留下,贴到楼上雅致的包房中。金陵城中的达官贵人时常会在桃花楼的雅间聚会,所以,这也就慢慢成为一些文人骚客梦想着出人头地的地方。
这时,桃花楼大堂靠窗的一张小桌上,一身水蓝衣裳的少女浅啜着杯中的甘酿,懒洋洋地晒在春阳中。她的手里也有一张红艳艳的桃花笺,却没有做诗的意思,反而把纸折成了一只小船,漫不经心地把玩着。
这个少女,就是终于到了及笄年纪的君莫离。两年来她的身段已经渐渐长开,虽然五官不算绝顶,但平时深谐养颜塑身之道,所以体态娥娜、肌肤玉润、黑发光亮如缎,看起来也俨然是个清秀的小美女。这天她去城南给一个贵妇人看病,回来时路过久仰大名的桃花楼,一时好奇便坐了进来。
正微微眯着眼睛,自得其乐地独自斟饮,莫离突然感到似乎有人盯着她。她放下酒杯侧头望去,立刻对上几张桌子外,一个弱冠少年略带审视的目光。
那少年一身粗布衣衫,浑身却散发出一种十分自信干练的气度。他的五官不似原随云那样俊美得让人惊艳,但面目端正、眼神明亮,另有一种英气勃勃的味道。
少年见她望过来,对她笑了笑,举了一下酒杯。莫离并非忸怩的个性,便也落落大方地举起自己的酒杯,遥遥回敬了一下。
少年的眼中闪过一丝玩味的笑意,突然咧了咧嘴,手一扬,他那张桃花笺就好像被看不见的线牵引着,笔直又不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