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莫离!”曲无容突然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我就要随一点红走了,你不送我一程么?”
说着,也不等她回答,就拉着她朝僻静处走去。
她……竟是不好意思了么?莫离忍不住有些好笑,一手捂着嘴唇,泪水依然不停滚落。等到完全离开众人的视线,她立刻停下脚步,紧紧抱住了这个面冷心热的女子,迭声说道:“谢谢你!真的……无容,谢谢你!”
曲无容的身子略僵,过了片刻,才轻轻推了推她,硬声道:“别哭了。这有什么好哭的?”
莫离点了点头,轻轻抽身,只觉得心里涨得满满的。擦干泪水,她拉起了曲无容的手,用力握着:“以后……若是你到中原来,一定要来找我!”
面纱后,曲无容的眼中露出一丝笑意:“我该到无争山庄去寻你么?”
莫离微微一怔,脸上飞红,却也自笑了起来:“应该……确实是到那里最快吧。”
她顿了顿,低头看着手中的薄册,略带迟疑地开口:“我想知道的东西,都已经记住了。如果你想要保存这本手记──”
“不,你拿去吧。不管是要留下还是毁了,都随你。”曲无容眼神微敛,沉默了片刻,哑声说道,“她虽然是我的师傅,但也是我的仇人。以前的日子,我都不愿再想起。”
“你──?”
“如果你想知道,就翻翻这本手记吧。”曲无容低声说道。
“嗯。”见她不愿多说,莫离点了点头,将薄册收入怀中。
背后似有轻微的动静传来,莫离回头望了一眼,便看见一点红矫健的身影。她转回头迎上曲无容的视线,彼此心中都是一暖。
这……是多么奇妙,又是多么珍贵的一份友谊!
莫离咬了咬嘴唇,突然一笑,张开双臂重新抱住了曲无容:“你要好好保重。我们日后再见。”
并非询问,而是承诺。
片刻后,曲无容的手略有些笨拙地在她背上按了一下:“好。”
知道了毒方,在到达延城之后,莫离便开始动手配置解药。
延城地处偏远,有几味较珍贵的药材本来不容易得到,但此刻几人被龟兹王奉为上宾,一切便又不同。
龟兹好歹是西域富国,那国库中的珍奇药材,还是应有尽有的。
姬冰雁在延城补足水粮,又处理了一些琐事,就先离开了。他毕竟是已在西域扎根的人。因为协助楚留香而离家数月,对他来说已经太久了。而剩下的几人,便在原随云城中的宅院里安顿了下来。
石观音的那本手记,确实是真的。在莫离配出解药后的第三天,原随云的双眼逐渐开始有了痛感,经常在敷药时流泪不止。虽然他不曾有过一句抱怨,但莫离知道那滋味必定难受至极。心疼之余,也只能每天在那几个时辰中尽量转移他的心思。
这一日午后,莫离在原随云房中为他敷药针灸,突然低声说道:“石观音的手记,我昨天看完了。”
“都说了些什么?”
“其实,也没提到许多。大多是至少十五、六年前的旧事。也许后来无花渐渐长大,她有了倾诉的对象吧?”莫离顿了顿,接着道,“曲无容的亲生父母,是石观音杀死的。”
原随云沉默了片刻,微微一叹:“曲姑娘是知道的,对么?”
“嗯,我想她知道。”否则,那天曲无容的语调不会那么平静。
莫离轻轻在他眼角吹着气,一边仔细用丝绢吸去因药物刺激而渗出的泪水。良久后,方又叹息一声:“将自己养大的人,却也是杀父弑母的仇人……这些年来,无容心里一定很痛苦。”
“至少她知道了真相,总比一辈子被蒙在鼓里要好。”原随云说着,突然微微一僵,皱了皱眉。
“怎么了?”
“没什么。”他笑了笑,低声道,“别担心。”
“嗯,你忍一忍,很快就好了。”她收敛心神,专心地替他针灸眼眶周围各处要穴,“药袋只需再敷一刻左右,就可以取下了。”
他微微颔首,待她弄完收起金针后,便伸手将她拉入怀中。
莫离的手顺势攀上他肩膀,自然而然地凑近,吻上他的唇。
不知是不是因为今天的药敷让他格外难受,他的吻比平时更激烈了些。微微发烫的身躯紧密相贴,他的大手轻抚她的背脊,拉着她一起躺倒在宽大的软榻上。
灼热的唇刷过她的脸颊、眼睑,他突然拉过她搁置自己肩上的手,在她手腕内侧洒下细密的轻吻。
“随云……”莫离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低低唤了一声,唇瓣依恋地磨蹭他的颈项。
原随云搂在她腰上的手猛地一紧,另一手松开她的手腕,改而托在她脑后,修长的手指穿过她浓密的乌丝,打散了发髻。侧头摸索着找到她的唇,他温热的舌侵入她口中……
外面突然传来一声重物坠地的巨响,吓得莫离微微一跳,睁开了眼睛。
“老臭虫!看我在市集上找到什么?”
“别去理会,他总不会破门进来。”原随云在她耳边低低说道,重又按下她的螓首。
“听说这是波斯的龙膏酒,只这一带才有卖,我干脆问那老儿把整缸搬了回来。”胡铁花的嗓音又在前院响起,“原兄呢?找他一起来,咱们喝个痛快!”
楚留香回答了些什么,莫离没有去听。她无力地趴在原随云身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这人……午时刚过,他倒是不嫌热。”
原随云亦是叹息一声,揉了揉她的发丝,松开扣在她腰上的手,缓缓坐起身子。
看着他难得无奈的表情,她倒是笑了起来,开始动手为他解开系在眼上的药袋,柔声道:“今天就这样吧。我先给你打水洗一下。”
“嗯。”他点了点头,依然闭着眼睛,抬手按揉微红的眼角。
莫离拿着药袋走到屋角,正要拿起盛水的青瓷罐,身后却突然传来“啪”一声脆响。
霍然转身,只见一个茶盏碎裂在原随云脚边,他的手却依然空悬着,似无所觉,只是一瞬不瞬地望着她的方向。
“随云?”她的心跳突然快了起来。
“莫离,你的衣服──”原随云的呼吸急促,胸口起伏明显着,似搜肠刮肚寻找着合适的字眼,终于接着道,“是淡青色的。”
药袋从莫离手中滑落。瞬时,她的脑海中竟一片空白,愣愣地看着他朝她伸出手,却无法移动分毫。
“莫离,”原随云的声音低哑得几乎听不见,“让我看看你。这么远,我看不清。”
她浑身剧烈地震了一下,仿佛大梦初醒,几步奔至他面前,用力握住了他微颤的双手,不敢置信地哽声道:“你……你看得见?”
“再近些。”他低语,反手拉着她坐到自己膝上,抬手贴上她的脸颊。
隔着呼吸可闻的距离,模糊的轮廓终于变得依稀可辨。
发髻松乱,青丝披散满肩,眼前那柔和的五官,是他早已在心底勾勒经年。
“莫离,莫离……”原随云喃喃低语,微颤的指尖游走在她眉眼间,那样小心翼翼,“你……你和我想像中一模一样,又有些不同……”
莫离发出一声呜咽,伸手按上他的手,紧紧贴在自己脸颊上。
经过多少日子,阅卷百册,跋涉千里……多少次她以为再无希望,可终于,还是有了回报!
“随云……”哽咽地唤着他的名字,她突然扑入他怀中,紧紧抱着他,痛哭失声。
“莫离……”他亦用力回抱她,似要将她揉进体内才甘心,将脸埋在她肩窝,哑声喃语着:“我终于、终于看见你了……”
纵然只是一个模糊的大概,也已足够。
“原兄,刚才你斟酒,是用听的还是看的?”坐在篝火旁,胡铁花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虽低,问的话却是直截了当。
原随云笑了笑,亦低声回答:“听的。这距离我在白天亦看不清楚,何况是夜幕之下。”
依然是大漠沙丘,依然是帐篷和篝火,这一行的却只有四个人。此时,他们正围坐篝火前,喝酒取暖。
若要确切说,其实只有三个人,因为莫离早些时便已靠在原随云怀中沉沉睡去,至今未醒。
楚留香的脸色闪过一丝关切之色:“那,以后是否……”
“很难。毒素毕竟已沉淀了十余年。莫离说等她舅舅从天竺回来,或许会有别的方法,但机率也是微乎其微。”原随云微微摇了摇头,“当初在江南时,叶天士叶老前辈就曾说过,我这眼睛极有可能解了毒也无济于事。如今这个结果……已是万幸。”
胡铁花叹了口气,仰头灌下一大口酒,默然不语。
原随云倒似不以为意,顿了一顿,又接着道:“如今我眼前虽然模糊,但毕竟分得出颜色,和人动手时难免会有差异。所以,之前拜托两位的事──”
“包在我们身上。”胡铁花豪爽应道,“我和老臭虫一定天天陪原兄过招,到你完全习惯为止。”
楚留香亦点了点头,微笑道:“原兄放心。只要无争山庄有酒,只怕你要赶胡疯子还赶不走。”
“如此,就先谢过二位了。”
“诶,客气什么。”胡铁花大咧咧地伸了个懒腰,“我有些困了。你们还继续坐着么?”
楚留香摇了摇头,站起身来,原随云却依然静坐不动。
“两位早些歇息吧。难得莫离睡得沉,我再陪她一会。”原随云抬手轻轻抚了下她的秀发,低声道,“最近她累坏了。”
这几天来,莫离一直极认真地继续为他敷药针灸,唯恐毒素清理不够完全,将来会出现什么反复,让他再次陷入完全的黑暗中。一路走来,四人中倒是她最为劳心劳力。
楚留香看了莫离一眼,会意地点了点头:“那么,我和小胡就不打扰你们了。”
“对了,”听着他们的脚步声响起,原随云突然开口,“两位是否能再答应我一件事?”
“原兄请说。”
“在下眼睛的事……还请不要对任何人提起。”他面容平淡,缓缓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