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相大人说得是,乱纹的自然不是北宣。”
门外的议论声嗡的一下扩大,蔡皖晴微皱眉,目光却扫到仓吉儿嘴角微翘的浅浅笑容。
“但是,余家送来参加新品纸会的是小女的新做熟宣纸,并非北宣。”余敬惜神色安然:“既然是新纸自然与北宣无关。”
“你这么辩说,意思就是熟宣的乱纹是故意为之?”仓道明问。
“仓院长慧眼如炬。”余敬惜拱手:“仓家亦是制纸世家,仓院长一定了解,世间无论是顺水还是逆水的大师千不足一,更多的纸坊做一辈子纸都只有乱纹。”
“乱纹的北宣只是废纸,而小女的熟宣却想摆脱这样的困顿,让更多人使用它,底纹和乱纹自然都应该尝试。”余敬惜神色认真,连木姨都开始怀疑当初自家小姐是不是就真有这种想法?
“所以熟宣半张螺纹半张乱纹。”她转向屏风施礼问道:“请问刘公公,贵君可说这熟宣作画时可有底纹要求?”
屏风后面沉默片刻:“、、均可。”
余敬惜致谢,她知道自己这话问的取巧,但是刘贵君唯一对底纹有要求的熟宣,只有高圣夫后一张而已,刘公公这话不算说谎。
“既然贵君觉得均可,那么余家熟宣既可以用乱纹可以为用完整底纹。”余敬惜转回仓道明的方向说:“当然如果长老们觉得乱纹的熟宣不进纸谱榜前十,余家也可以只制作整张完整底纹的熟宣。”
众人静默片刻,这个要求不能说,因为便是天下第一纸的严家也会大量生产乱纹的普通竹纸。
“你既然能解释为了熟宣半纹半乱,那么就是能确信余家可以制出新的底纹北宣了?”记家家主开口带着冷冷笑意,当她看不出那单螺是仿制双螺不成功的东西么?
余敬惜摇头:“不是新底纹北宣,如果有新底纹北宣,自然不会送我的熟宣来参加纸会。”
“难道你会双螺?”记家家主的声音变得更加尖细嘲讽。
余敬惜不喜的皱眉:“大家以后总能见到余家北宣,自然不怕说与你知,北宣以后的底纹会使用仓家的连七。”
嘭,一声。仓道明手中的茶杯掉到桌上,茶水瞬间四处蜿蜒,她长袖一拂指着门外的仓吉儿气急败坏的道:“你、、你怎么能、、。”
“族婶勿怒,余北宣夫人在世时用北宣传承来向小侄下聘,这只是回礼罢了。”仓吉儿神色肃然:“只是有人盗用小侄的聘礼,还请族婶和众位大人为我做主。”
说完话便面向严家母女的方向怒目直视,严弈云老脸一张只是微变了变就恢复了常色:“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严袖水倒是面薄些,脸色青红不太敢抬头。
“北宣的传承?”仓道明愣愣说道,手中一凉才发现自己按在了桌上的茶水里:“我们仓家有北宣的传承了?”
底纹再重要也是只是个捞纸师傅的手艺而已,北宣传承啊!没想到余北宣居然会用这么重要的东西做聘礼,咳咳,当然自家侄儿那是不错的,恩,北宣传承也算配得起。
“是。”余敬惜将轻责的视线投到仓吉儿身上,这男人是在往自己身上拉责任呢,看来这纸药一事不解决好非落下心病不可。
“不过现在可不只是余家和仓家才有北宣传承了。”
“严家夫人,我说的可对?”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没人写评论是因为女尊文的缘故?不解、、、
☆、粉杏笺
“信口雌黄。”严弈云被问到脸上自然有些气急:“我严家竹纸位居纸谱榜第一,怎会贪图区区北宣制法?”
“好个纸谱榜第一的严家。”仓吉儿冷笑:“你不想承认,莫不是以为你家纸坊的制纸师傅都瞎了吗?被你收买的穆西竹和她母亲现在还在安阳,要不要我一纸诉讼告到府衙,传了她们来做证?”
严弈云被他咄咄逼人的质问逼得后撤了一步,站在身后一直不出声的严袖水伸手撑住母亲的后背:“若是仓家出了内贼我们也只能表示同情,不过要告严家,仓公子还得有些真凭实据的好。”
仓吉儿气结,穆西竹是仓家自己的人,这个内贼正真是贴切。
“对啊,你若是拿不出真凭实据,严家才应该告到府衙判你们一个诬告罪,若是严家有北宣制法为何不见生产北宣纸?”严弈云嗤笑一声反问:“一个男儿家整日抛头露面,还口口声声说什么自己的聘礼,真是毫无羞耻之心。”
菊儿见周边的女子开始指指点点,心急的将自家公子护在身后,仓吉儿脸色煞白却挺硬了脊梁站得笔直。这五年来类似的风言风语他听得多了,明嘲暗讽、评头论足的场面也不是第一次经历,他能无愧于心的站的挺直,却不代表他能做到麻木无视。
“慷慨以任气、磊落以使才。”女子清丽的声调压过了众人的窃窃私语:“陛下称赞的仓家风骨,岂是你们能指指点点的?”
议论声渐熄,仓吉儿越过人群看到余敬惜一脸的骄傲神色,那仿佛洋溢着无声的赞美,他看着她并读懂她眼中的欣赏、喜爱与认同。
“严夫人要我们拿出真凭实据,也好,我便让在场的各位做个见证。”余敬惜向四周的人群施礼。
“用黄蜀葵茎秆熬汁,在捞制纸张时加入水槽,这样捞制的纸张纤维平整、细密光洁,更重要的是无需使用夹丝,即可从湿纸堆上顺利牵纸,能大大的提高出纸效率。”
“我家将这种黄蜀葵茎秆熬的汁称为纸药。”
“严家的纸坊是否使用了这种纸药?”
“严夫人可愿意告知大家?”
严弈云大张着嘴一脸见鬼的神情,严袖水也一脸惊色,当初她们费了多少心力?从打听到余北宣停留仓家可能教授仓吉儿开始,到用华林纸坊为赌设局骗出纸药配方,整整用了将近一年,人力、物力、心力花费无数才弄到的成果,现在被这女人三言两语就公之于世。
余敬惜问完也不等严家母女回答转向记家那些人的方向:“净皮宣和特净宣就是加入了这种纸药方能成纸,不过就如右相所说,乱纹的不是北宣。与其往旁门钻营,不如多花些财力物力在制纸师傅身上。”
“宣纸是好纸,这并非只是说的北宣。”
记夫人脸上青白交替,一时间不知该喜该怒。
余敬惜说完也不再看她继而转向右相:“天下好纸颇多,朝廷只让竹纸专供有失偏颇,右相想要重印三坟五典,亦知并非严家的纸就能使用,还请广开权限,让更多的纸坊得以扬名。”
屋外的议论声冲天而起,惊飞院中梧桐上的栖鸟,盖过了嘶鸣的秋蝉。
严家把持朝纸专供已非本朝之事,只不过严弈云的做法专()制了些,这些年被打压挤垮的纸坊无数,洛阳几乎成了严家竹纸的天下。只有严家吃剩下的才会分与众人,这也是严家不产麻纸的底气。
“你可知严家的竹纸成为朝廷专供的原因?”常元青语调中带着威严,做为朝廷官员,她不希望让众人以为严家和朝廷间有什么黑幕交易。
“知道。”余敬惜拱手:“除了竹纸本身纸质优良外,还因为竹纸的产量高。”
这与竹纸原料丰富,使用焙炕无需牵纸的工艺有很大关系,竹纸无需牵纸能节省大量时间,但焙炕却需要宽阔的场地和更多的人工。如今严家使用纸药后将焙炕改为北纸的燥房,原来焙纸的人工减了七成,单位时间内出纸量较以往提高了四分之一。
这个工艺的改进让严家能吃下袁家印书局的供纸单子,此时天下五大印书局严家独自就霸占了三家。
“但是随着纸药的推广,我相信各个纸坊的产量都会大幅提高。”
“哦?能提高多少?”常元青对制纸并不精通,但纸的大量生产意味着什么作为工部的主管自然一清二楚。
“保守估计。”余敬惜在心中默算了一下:“三成。”
这下连屏风后的右相都坐不住了,她丢开茶杯走了出来:“三成?所有纸坊都能用?”
“所有纸坊都能用。”余敬惜想了想:“竹纸应该提高的少一点。”
因为它本身的焙纸工艺就比其他纸耗时短。
“三成。”右相兴奋得有些哆嗦,天下纸的产量能提高三成,那是多大的功绩?
“还请常大人与我一同上折子,奏请陛下发皇榜推广纸药的使用。”
常元青站起身拱手道:“自当如此。”
右相说完抬脚就往外走,看样子是等不及要回去写奏折了。
“还请右相留步。”余敬惜开口。
右相回头看了她一眼:“哦,既然你解释了熟宣底纹的因由,也能保证制出北宣,本相自然对新纸上榜没有意见。”
“并非为此事。”余敬惜摇头:“右相难道不想知道,何种纸能用来重印三坟五典吗?”
“你知道?”
余敬惜点头:“正是晚辈制作的熟宣。”
“不可能。”门外的严袖水开口反驳,她本以为余敬惜也想到了用皱纸工艺制作的北宣,却哪想她开口推荐自己的熟宣。
见右相看过来,严袖水依旧摇了摇头:“不可能,便是薄的蝉翼宣也达不到覆描的薄度,而且熟宣不易吸墨,更加不能用来拓印。”
“严小姐说的不错。”余敬惜赞同的点头:“但是熟宣却适合用来绘制佛画,据说蔡家大公子精于写实,想来要描画碑文亦非难事。”
工笔画中静物素描是基本功,余敬惜不好直接将刘贵君牵扯进来,只能拿蔡念儿说事儿,转头果然见到蔡皖晴冲她直瞪眼。
“哦?那本相需得向蔡公子询问询问。”
蔡皖晴无奈的拱手称是,在大家一片恭送声中右相飘然离去,瞩目的焦点回到了场中正想趁乱溜走的严弈云身上。
余敬惜见仓吉儿用力瞪她气鼓鼓的小青蛙模样,不禁完颜一笑。
“严夫人。”余敬惜向她拱手朗声说道:“我与仓家并不想追责,毕竟那是四年前的事情。”
“然,人需立正本心。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