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雪更大了,进去喝杯热茶吧。”屛儿撑起把油纸伞遮到她头上。
“雪这么大,你说虎妞她们会不会在路上耽搁?”
“再耽搁也能年前送到,曲涧和安阳的路还算好。”屛儿抖抖伞上的积雪:“进去吧,今儿个都二十六了,得了风寒可吃不得药。”
“这雪要停一停就好了。”余敬惜叹口气:“不然路上的人就辛苦。”
屛儿知道她虽然说着担心送年礼的虎妞,其实是担心从洛阳回来的仓家公子:“洛阳到安阳都是官道,就是下雪,路也不会太难走,而且说不定洛阳那边没这么大雪呢。”
余敬惜皱眉摇头,洛阳在更北边,曲涧的雪都如此大,洛阳那边怕是更不好。
“行路难、通讯难、看病难。”她低声嘀咕:“果然万事都有利有弊,看来开了春就要着手整顿周边环境,总要住得舒心才好。”
“二十三,糖锅粘,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磨豆腐,二十六,去割肉,二十七,杀只鸡,二十八,贴花花,二十九,去灌酒,三十晚上熬一宿。”屛儿没感受到小姐的轻愁,自得其乐的哼唱着,今年是他觉得最幸福的一年,以往夫人在的时候小姐呆呆的,家里根本没有过年的气氛。等夫人过世后年就更难过了,每年年底木姨总是唉声叹气,有时还有要债的上门来凶神恶煞的叫骂。
“昨天就买了豆腐回来,还冻了豆腐和煮了豆干,今天庄子里有人送了整只猪来,还有一只羊,十几只鸡,厨房里周叔在收拾呢。”这些日子倒是没有缺过他肉吃,不过小孩子都馋年。
“虽然说二十八才贴花花,不过我们先去剪花纸吧?”他拽着余敬惜的袖子嬉笑,这才看出十一二岁的天真模样。
“那不是你们男儿喜欢的东西么,我还是去纸坊转转。”余敬惜佯怒。
“嘻嘻,小姐骗人,我看到仓家小姐送彩纸来的时候,你剪漂亮福字给她了,还叠了好看的折花和好玩的青蛙。”
“咳,我那是在测试她家彩纸的质量。”
“好吧,不剪纸花,我们写槛联写福字去吧?”屛儿一拍手:“对了,木姨说,今年祭祖的祭文也要小姐自己写。”
“祭文?”这里大年三十晚上的年夜饭最重要,祭祖就在年夜饭之前,祭拜完祖先然后吃个团圆饭。
“是啊,往年都是木姨写了三十晚上烧,小姐只负责磕头。”
“除了三十晚上祭祖后面还有什么安排?”
“没有啦,祭祖完了自然就是开开心心过大年,对了,初一要磕头拜年,小姐记得发红包哦、”
“好,给你准备个大红包。”余敬惜眼睛晶亮亮:“让门房盯着,虎妞回来让她赶紧来见我。”
吩咐完便急匆匆往后院走去。
“哦,这么着急做什么去?”
“写祭文。”
作者有话要说:
☆、桑皮笺
年三十总有些特别的味道,这种味道混合着食物的香气,或是鞭炮硫磺的气味,又或是新帖槛联年画的面糊味,这些味道混合再一起是幸福的让人开心的味道,所以就算被寒冷的风吹得鼻头通红,仓澜宜也只是揉了揉,舍不得进屋里避风。
仓府大门外的石街上有几个小童聚在一起点炮仗,那是或从纸屑堆里寻来的哑炮,或是从整挂鞭炮上拆下来的单响,每每噼啪炸响以后总伴随着一阵孩童的欢呼声。仓澜宜看得眼热,但瞅一瞅身上青灰色滚边狐狸毛的小皮裘,她实在是不想被父君打扮得像个大红包,穿大人衣服就要有大人样子,这是跟大哥的约定。
过了今儿个她就十一了,仓澜宜挺一挺刚开始发育的小胸脯,学着大哥的语气问道:“不是说快了么?何时能到?”
旁边的彤儿也垫脚张望,看到远远而来的马车影子一蹦而起:“小姐!大公子的马车。”
“咋呼什么。”仓澜宜哼一声:“小孩样儿。”
说完自己快步迎着车队跑去,跟着后面的彤儿吐了吐舌头,然后大声喊:“小姐跑慢些,要是摔脏了衣服,可只有夫主大人准备的红色新衣啦。”
“大哥。”看到马车的挡风帘被菊儿掀起,小胖墩儿吭哧吭哧的就往上爬:“前几天刚下过雪,父君还担心你赶不上除夕祭祖呢。”
仓吉儿拎着她的胳膊拉上马车,拍拍蹭在衣角的泥土:“天都快黑了,又这么冷怎么等在外面?”
“我不出来等着,出来的等着的就是父君了。”仓澜宜摸摸通红的鼻子:“没事,我肉多,冻不着。”
仓吉儿捏捏她肉肉的脸颊,向外吩咐:“驾着车直接进三院。”
仓家老宅是七进七的院子,三院是主厅在的地方。
大红灯笼洒下的迷蒙烛光里,黑压压的一片人头侯在主厅外,当仓吉儿被仓澜宜从马车上搀扶下来时,人群里响起乱七八糟吵哄哄的问候声。
仓吉儿站立着神色安然的等待人群嘈乱的结束,目光落在人群前一步站立的中年女人身上。
“蔚月姑姑。”仓吉儿浅浅施礼。
女子面皮抽动一下挤出几丝笑容,她是仓吉儿母亲的堂妹,府里的下人都叫她一声二夫人,只有这个男子见外的叫她一声蔚月姑姑。
不是二姑姑,因为她不是仓家夫人的亲妹妹。
“大公子一路辛苦,虽然想说让大公子好好歇息,但是祭祖的时辰快到了。”她向四院祠堂的方向拱拱手:“不如先祭祖,等祭祀完了再好好吃顿团圆饭,休息休息。”
说完转身领头向四院大门走去。
“自是不能耽误了祭祖。”背后传来仓吉儿淡淡的语调:“今日需要禀告亡母,我已经定亲的消息,澜宜去请了父君大人出来。”
“哦。”仓澜宜应了声,转身往主厅里去寻父亲。
仓蔚月站住脚,脸色在黑暗中青紫变幻了片刻,回头时已经带着浅浅和蔼笑意,仓夫主虽然是个男子但确是仓府最大的主子,开宗祠门自然要让他走在前面。
走前面又如何?男子不能进祠堂,仓家主夫也罢,你仓吉儿也罢,终归只能在外面焚香禀告,连宗祠的大门都进不去,仓蔚月在心中暗骂。
“我有五年没回来了。”仓吉儿感叹一声:“听说这五年多亏了蔚月姑姑,替澜宜焚香写祭文。”
“应该的。”仓蔚月笑眯眯的回话:“我也是仓家的子嗣。”
“吉儿。”仓夫主看到自己儿子忙上前握住他的手,目光带着怯意的看向仓蔚月。
“回来的时候仓院长召见我去,她说身为族长却不能每年亲自上祖祠祭祀,她深觉愧疚。”仓吉儿从袖中取出一个薄薄的信笺:“今年特地亲笔写了祭文。”
“澜宜,一会儿你到祖先面前好好颂读,然后亲手焚烧,记得了么?”
仓澜宜接过去懵懂的应了声。
仓蔚月悠长的鼻息瞬间变得粗重,如果不让她颂文焚祭,进了祠堂岂不是只能呆在后面跟着磕头?
“澜宜还小、、、。”
“她再小祭文上的字还是认得全的。”仓吉儿冷声打断,然后弯腰捋了捋她耳边的头发柔声说:“祭祀的步骤都记得吗?”
“当然。”仓澜宜挺挺胸脯摆出大人样子,从小自己就被带在母亲身边跟着参加祭祀,如此简单的事情看过这么多遍,她又不傻。
“很好。”仓吉儿赞许的拍拍她的头顶:“澜宜是大人了,明年肯定可以自己撰写祭文。”
“恩。”小姑娘被自家兄长夸奖自然是信心爆棚。
跟在仓蔚月身后的族人们都私下交换着眼神,仓大公子果然不是省油的灯,原来她们还在羡慕仓蔚月能把手伸进铁桶一般的仓府主院里,现在看来怕是没好果子吃了。
这个年不好过啊。
、、、、、、、、、、、、、、、
曲涧的余家也在祭祖,自然没有仓家高门大户那么隆重,余家一脉一直人丁单薄。供奉的祠堂里有牌位的,只能追溯到余敬惜的太()祖奶奶一辈,再往上只有一本供奉在木阁的族谱。
据说余家祖上也在宣城,不过前朝更替时闹匪患余家也受了灾,祖屋早就被焚烧一空,先辈迁来曲涧时只有区区七八口人。
余敬惜认真的颂读着手中的祭文,她心里没有半点占据人家子孙躯壳的别扭感,人死如灯灭,这话不只是说先辈,同样也说的是原来的余敬惜,或是上辈子的自己。
认真活着,尽人事而听天命,从她躺上手术台的那刻起,一半一半的几率,醒或不醒都是自己的选择,这就是尽了自己的人事,她很平静哪怕迎接的是死亡。
女儿会用着自己的肾脏继续活着,她也相信自己教会了女儿认真的活着,所以就如同了结了一段因缘,没有留恋只有淡淡的满足。
老天既然让她醒来,在另一个时空里,那么就是另一段人生。
这依旧属于自己。
跳跃的火舌吞噬了手中的薄纸,屋里没有风但焚化的纸灰却盘旋着向上飞舞,像不知去往何处的蝶。
木姨带着柯煜也跟着后面磕头,像她们这种卖身为奴的人是没有资格祭祀自家祖先的,而能跟着主子参加祭祀已经是非常体面的事情,今年刚刚买进府的人是没有这个资格的。
颂文焚祭,燃香磕头,然后往案前敬奉水酒,桌上的三牲六畜、糕点、饭食要供奉到明天。
“走,我们也该吃团圆饭了。”
从祠堂出来就看到提着灯笼等候在门口的屛儿,蒙蒙的光照亮他不时哈出的白气,见到三人出来便将手中的灯笼凑近些。
“虎妞先前来过了,她说东西已经准备好。”
余敬惜点点头:“恩,我们先去吃年夜饭,我陪木姨喝两杯。”
“这、、还是不要喝酒吧,不安全。”
“少少两杯无碍。”余敬惜推着她的肩膀往里走:“天冷还能暖身。”
作者有话要说:
☆、解玉笺
新年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
刚刚才拿到新年红包,转眼初二一过,仓吉儿又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