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
☆、玉板笺
木秦彦站在细雨里,被雨丝润湿的黑发这样的微风是挑不起的,她眉目沉静的望着雨丝笼罩的余府大院,高墙依旧是高墙却无端端多了许多沉重雾霾的味道。
入夏的第二场雨,一场秋雨一场凉,这夏雨过去该是要升温了才是,她却觉得余家大院依旧留在那初冬时节,五年前那个夫人逝世的初冬。
她跟在夫人身边一共二十七年,所以当仓家将大红的庚帖拿出来的时候,她已经隐隐的猜到了夫人的安排。那仓家的大公子是真的很优秀吧,所以夫人在那样的境况下都不忍心逼迫他,但是这样一来,小姐跟仓家大公子就真的错过了。
小姐很好的,她想起以前那读书时柔和得如一池春水的眉目,再想起出发去安阳前小姐那安之若素的神情,她一直觉得小姐不是呆,只是小姐的心太干净,所以俗事凡物都不能留下痕迹。
那个初冬,夫人走的时候她没有守在旁边,因为夫人安排她暗中跟着仓家公子的车队一同去了洛阳,连夫人过世的消息也是听到仓家公子身边人的议论,那夜她隔着驿站大片的梅花林,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在梅树下站了一夜。
吱呀一声,余府的大门开了一条缝,一个穿着粉色小褂的单薄身影走了出来,他走的很慢和着柔柔的雨丝显得分外有韵味,走到石阶旁他抬头看了看落下的雨丝,干净的小脸上露出侵心的欢喜,然后他撑开了手中的伞,一枝古梅就这样闯进她的眼里,粉色斑斓瞬间便让天地鲜活了过来。
“屛儿?”木秦彦语调中有些疑惑,这个时候他不应该陪在小姐身边么?
“木姨!”屛儿的语调里是满满的惊喜:“您回来了?”
“你这是要去买东西?”
伞下的少年,眼睛晶亮着,燃烧着他的喜悦。
“哦,屛儿正打算去王家作坊。”
“王家作坊?”木秦彦愣了下:“、、、去还伞?”
“不是”少年举高手中的伞:“是不是很好看?”他拖长声音:“这是小姐做的!”
木秦彦真的怔住了,雨珠儿顺着伞面滑落,似乎带着梅的清冽香气。
“小姐说,这叫油纸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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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家是造纸世家,这油纸只算是另辟蹊径,算不得正道。”
“可是却足够她们缓过这阵了。”一个眉宇间带着几分郁气的女子说:“难道先前的事情
都白做了?”
“到现在你不是也没确定,余家的北宣纸传承是不是在那小女儿手中?”
“怎么能不在?那是余家唯一的骨血。”女子站起身不耐的踱着步子:“我就不信余北宣舍得让北宣纸断了传承。”
“不是说余家小女儿是痴儿?”
“这你也信?”女子回头露出讥讽的表情:“痴儿能做出油纸?”
“上次闯进去也算是找了个大概,而且还失手伤了人,虽说余家没有追究,但是再闹上门去总归不太妥当。”
“你就直接说,是因为木秦彦从仓家回来然后就还掉了债,你们担心余家获得了仓家的支持。”
屋子里蔓延开一阵沉默,谁能无视安阳仓家?谁敢无视现在的安阳仓家?
“不能来暗的,那就来明的,十年一届的纸谱榜可就在今年。就凭现在只能做黑麻纸的余家,能守得住北宣纸这个名号?老式的北宣纸都做不出来,怎么可能出新纸?总不能拿油纸去凑数吧。”女子的语调最后满是嘲笑。
屋子里的人一阵骚动,大家对余家落榜的后果都心知肚明。
扫视了一周女子慢慢收敛起讥讽的笑容:“我们这些家仰望余家鼻息多少年了?说起宣纸,所有人都只知道北宣纸,哪怕余家只有一个作坊,哪怕余家一年只产八十张北宣纸。”
“我们为什么被严家压的死死的?为什么比竹纸更好的宣纸,不能取代竹纸成为朝廷专供?不是因为我们怕了洛水侯府,而是我们自己对自己的宣纸没有信心。”
“为什么没有信心?因为我们的宣纸不叫北宣纸!只有余家的宣纸才叫北宣纸!只有余家的宣纸才值得上宣纸的价,而我们的宣纸永远都是比竹纸,比棉纸还低一等的纸。”
女子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嘶哑:“现在余家还剩下什么?一个傻子!一个痴儿!可是我们还是拿她没办法,余家还是北宣纸的余家。我知道你们在等什么,但是你们就没想过,等到蔡家出手我们还剩下什么?”
“那时候宣纸成了蔡家的宣纸,就算北宣纸还在,它也永远排着棉纸后面,我们还是永无出头之日。”
“北宣纸的传承只有到了我们手里,宣纸才能真正发扬光大,才能取代严家的竹纸,成为天下第一纸。”
“这次新品纸会上我会提出取缔北宣纸的名号,纸谱榜上余家的位置也该动一动了。”最后一句话女子平静了下来,声音中有沉淀下来的力量。
纸谱节起源于两千年前的宋,据说发明纸张的就是宋明宗宋苏,她执政期间大力推广研究纸张制作工艺,在她著作的《纸谱》中曾书:“宋人以麻,南人以嫩竹,北人以桑皮,剡溪以藤,海人以苔,浙人以麦面稻秆,吴人以茧,楚人以楮为纸。”
当然两千年前的宋与如今的大周版图划分不太一样,经过两千年的沧海桑田,现在的周朝纸谱划分只有南北,南方以严家的竹纸为首,严家的竹纸也许不如洒金,藏经,北宣有名,但它是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纸。天下第一用量的纸,各种书籍,整个周朝上下的官用纸张,科举试卷,税赋行文,公签布告都是竹纸。
南方除了竹纸外,仓家的洒金纸也是南纸,在纸谱榜中排第名第二,排第三的才是北纸蔡家的棉纸,蔡家的棉纸质地细柔,纤维较多,极有韧性。从纸的纵面顺撕,如撕棉帛断裂处参差不齐,因而叫棉纸。
大多数棉纸带有天然的浅黄色泽,大多古籍佛经都是用棉纸撰写,毕竟藏经纸那是比北宣纸更稀少珍贵的纸张。修复古籍时常用到的东昌纸,云母纸,蚕茧纸都是棉纸。装裱古画,女子手中的典雅折扇,闺阁公子的团扑都是各式各样的棉纸。
排行第四的依旧是北纸,它就是大名鼎鼎的藏经纸,这是大佛国寺的自制纸,据说藏经纸一年只做一张,这一张藏经纸就是用来给高圣后陛下新年撰写祭天文用的。
排行第五的就是余家北宣,同属北纸。无论是周夫哲“韧而能润、光而不滑、洁白稠密、纹理纯净、搓折无损、润墨性强”的品论,还是唐喆喆“轻似蝉翼白如雪,抖似细绸不闻声。”的赞誉,前朝平太()祖亲赐名‘纸寿千年’。这些都不是北宣最大的骄傲,北宣最大的骄傲是,在名字名画排行榜中,前八位的名字名画用纸都是北宣,它们跨越人类历史近一千五百年,这就是余家北宣。
‘纸寿千年’?这不是赞誉,这只是称述。
作者有话要说:
☆、悬泉笺
这世界用量最大的纸是竹纸?
全大周人都会告诉你是的,因为只有承载文字,传递经史的纸才能称之为纸,在每座学院里都会有“惜字塔”、“敬字宫”或是“焚字炉”,上书“废墨收经史,遗文著汉唐”这是千古一帝唐汉祖的名句。
余敬惜的名字就来自敬惜字纸,用这四个字命名的东西,是每个读书人书房里的必备品,用现代话翻译就是废纸篓。
余敬惜很喜欢自己的名字,哪怕它截取自废纸篓。
对纸要敬要惜,这是对文化,对历史,对人类本身的尊重,但是她却不认识纸的最大用量是承载文字,传递经史。
因为纸就是生活。
而担得起生活二字的纸只有麻纸。严家只有一个,蔡家仓家余家也只有一个,但是天下生产麻纸的纸坊那是千千万万。
世上读书人很多,但是大多数读书人在出人头地之前,日常用来书写的还是白麻纸。更不要说还有每逢佳节就要烧给神灵祖先的黄表纸,再穷的人家也会买上一刀,自己饿着也不能让祖先饿着不是?比白麻纸用途更广的就是黄麻纸,或者叫它黑麻纸,穷人家的窗户,小康家的茅厕,市井商家,包肉宰鱼的乘物。
这些麻纸不会用来承载文字,传递经史,因为麻纸太容易腐朽,经不起时间的考验。但是它是用来承载生活,传递日常的俗物。
在这个夏天会有更多人知道它,用到它,那就是今夏刚刚开始风行起来的油纸伞。
也许漂亮的油纸伞用或洁白,或桃红,或淡紫来制作更符合大户人家的品味,但是目前为止油纸伞只有黑麻纸一种,因为制作油纸的余家纸坊只做黑麻纸的油纸。
“这并不是什么高深的工艺。”木秦彦看着躺椅上眯着眼的女孩,目光中带着淡淡温暖:“我们是不是应该,在别家仿制之前先做些高档的油纸?”
“木姨也说这不是什么高深工艺了。”余敬惜懒懒的挪动身子,肋骨虽然已经不疼了,但她依旧没有丝毫大意,世界上最爱你的人永远只有你自己:“为此再投入金钱不合算。”
余敬惜从来不怀疑天朝人民的仿制功力,即使换了时空,人民群众的汪洋大海依旧波澜壮阔,所以她知道这世界用量最大的纸不是竹纸,而是麻纸。
“这一批油纸生产完就停下来吧,明天。”她打了个长长的呵欠“带我去纸坊转转。”
“麻纸,又不只能用来做油纸伞。”蜷缩在椅子上的女孩含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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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该是桐油或者清漆,再或者是柿子漆。”珠帘外一个头发花白的婆子仔细的摩挲着手中的油纸伞。
“想要确定,需要撕下一小块用火烧。”她对着珠帘恭敬的回答
珠帘后的人影微微的点头,站在一旁的小侍取出一把锋利的剪刀绞下一块伞面。婆子将手中的油纸凑近桌上的油灯,噼啪的火星四溅开来,伴随着黑烟和橘黄色大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