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汤里加了一味药,当归。
他抬起头,望向沈清欢,她亦淡然回望。
不错,这便是陈氏的心意,当归,良人当归矣。
坐了半晌,沈清欢起身告辞:“玥儿还要去祖母处问安,便不多留了。”
琴无忌也站起来:“为父也正打算去冬园,一道走吧。”
杜姨娘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离去,本想跟上,可最近老夫人对她横眉冷对,她实在不敢去触霉头,只好作罢。
途中,琴无忌问道:“你母亲可好?”
沈清欢轻轻叹了口气:“别的都好,就只是记挂着父亲。”
琴无忌沉默了一阵道:“手艺倒没退步,今晚便去秋园用膳吧。”
“白露,还不快回去告诉夫人。”沈清欢笑道。白露欢喜地答应,告退而去。
气氛轻松许多,沈清欢知道琴无忌嗜茶,便聊起龙井的炮制之法。
琴无忌惊讶:“你足不出户,为何懂得这么多?”
沈清欢淡笑道:“不过是平日里无事,看了些闲书罢了。”
元佑也爱茶,她为了购得绝品龙井,奔波千里,几天几夜守在茶庄,亲眼看人采摘炮制,又怎会不懂其法?
但纵使为那人呕心沥血,最终也不过被他弃若敝履。
“昨晚随祖母去太子府赴赏灯宴,真真是见了世面。”她似随口提起:“连客人所用的茶盏,都是用上好的和田玉,精雕细琢而成。”
琴无忌闻言,面色微沉。
沈清欢恍若未觉,继续笑道:“表姐虽贵为太子妃,对祖母倒仍是极孝敬的,还特地撇开旁人,请进内室说体己话。”
“你可听见说了些什么?”琴无忌问。
她摇头:“表姐让我去看灯,我便先走了。”
居然连她都要支开,究竟要谈何事,不言自明。琴无忌目光冷厉,快步前行。
沈清欢淡笑,默然跟上。
到了冬园,屋里的小银炉上,正在煮梅花茶,清香扑鼻。
老夫人心情大好,笑吟吟地招呼他们坐:“这里头可不是寻常绿茶,是上好的明前龙井,昨晚芷丫头听说你要回来,特意送的。”
琴无忌略略点了下头,并未多做回应。
“正好还有一事,要与你商量。”老夫人轻咳一声,示意旁人告退。
沈清欢便也站起身来,琴无忌却开口:“玥儿又不是外人,有何必要特意支开她?”
这话分明是影射昨晚之事,老夫人疑心地看向沈清欢,她却像懵然不知般,接过绛雪手中的竹扇,专心看炉火。
老夫人看不出端倪,不再多虑,遂谈起正事。
原来沈若芷想向琴家暂借白银十万两,为扩建府邸之用。
“太子府还不够奢华么?”琴无忌一哂:“怕是较之皇宫内苑,也毫不逊色吧?”
老夫人听得此话,顿时不悦:“便是你这个做舅舅的,平日里多贴补些,又有什么要紧?”
“琴家的银子,一分一毫都是辛苦所得,一张嘴便是十万两,口气也未免太大了些。”琴无忌并未退让。
室内陡然僵持,蓦地,沈清欢“啊”地叫出声来。老夫人和琴无忌循声望去,只见水从茶盏里溢出来,尽数泼在她手背上。
“你这孩子,怎地这般不小心?”老夫人正在气头上,冷冷数落。
“不打紧。”沈清欢立起身来,望了一眼琴无忌:“玥儿倒是因了这茶水之事,突然有些感慨,不知当讲不当讲。”
琴无忌点头。
“且看这茶盏,水太满则溢出烫手,若是空出一些,反而有意犹未尽之感,可多留些念想。”沈清欢微微一笑:“银钱之事,亦如是。给得太轻易,只会让对方更生贪念,倒不如把控着些,反叫人念着琴府的用处,时时刻刻不敢怠慢。”
一番话说得老夫人愣住,琴无忌凝视着沈清欢,目中有深思之色。
“但我们琴家本就深受皇恩,即使支持太子,也是理所应当。”老夫人念及沈若芷所托,到底还是强辩了一句。
沈清欢垂眸倒茶,不多不少,恰好七分满:“琴家受的是皇上的恩典,如今太子尚未即位,便与其过往甚密,要是皇上知晓了,怕难免有忌讳。”
她顿住,眼底划过冰寒的光:“再说,若太子日后,登不了基呢?”
------题外话------
琴无忌是个重要人物哦,对后面情节的发展有关键作用,所以这一章主要就用来摆平他了,菇凉们不要觉得枯燥哈,马上就要有鸡冻滴感情戏了…
第9章 陡然而生的狠戾
此言一出,连琴无忌都是一愣,老夫人更是骇道:“这话可由不得你胡说,如今皇子就剩下他和宁王二人,宁王又是那般光景,除了他还能有谁即位?”
“玥儿听闻,前三年里连折了五位皇子,可见圣意难测。”她边说边为琴无忌盏里添茶:“即便宁王不济,还可以从宗室子弟里选。就是当今圣上,也并非太上皇所出,却是从荣老王爷处过继而来。”
琴无忌接话:“玥儿说得也不无道理,世事变幻无端,不到尘埃落定那一日,慎下断言。”
老夫人面色仍怏怏的,眼神已有些松动。
“不必怕得罪了谁。日后说起来,琴家也只是以大魏朝历代国主为尊,忠心办事罢了,挑不出大错儿来,倒显得刚正可信。”沈清欢淡笑着坐下,细细品茶,再不言语。
半晌,琴无忌开口打破沉默:“许久没跟母亲一起用膳了,倒是格外想念糟鸭掌的味儿。”
老夫人缓和了面色,吩咐小厨房多准备些他爱吃的菜,亦将沈清欢留下来一起吃饭。
席间,沈清欢仍是先为老夫人布菜,间或帮琴无忌斟酒,体贴入微。
老夫人对琴无忌笑道:“瞧瞧咱们家这个懂事的孩子,从前我只当若芷丫头已是女中翘楚,方才听玥儿一席话,这等眼界智谋,倒更胜若芷几分。”
“母亲说得极是。”琴无忌颔首。
他今日,当真是对这个女儿刮目相看。这亦让他起了更长远的心思:琴家家大业大,难免遭人觊觎,他又常年奔波在外,的确需要个帮手。但老夫人耳根子软,陈氏懦弱,杜姨娘亦无大智慧,都是经不起事的。如今看这大女儿,如此进退有度,深谋远虑,倒是个难得的好人选。
待用完午膳出来,沈清欢正欲告辞,琴无忌却叫住了她:“若无他事,便一道去夏园,为父给你讲讲家中生意。”
沈清欢微怔,随即福身下拜:“是,玥儿但听父亲教诲。”
那日下午,琴无忌为沈清欢大略讲述了生意门道,她领悟极快,让他更是高兴。
傍晚,两人同去秋园用膳。陈氏虽仍有些拘谨,但因了欢喜,面上倍添神采。更有沈清欢从旁帮衬,一顿饭吃得言笑晏晏。
琴无忌也觉得,虽不似杜姨娘般妖娆,但陈氏的娴雅亦另有一番味道。
当夜,琴无忌破例留宿秋园。
得知此事,杜姨娘猛地拂落桌上的茶碗,地上顿时一片狼藉。
王嬷嬷蹲下身收拾,低声道:“大小姐手段还真是厉害,不仅自己得老爷老夫人的宠,连带着夫人都得了宠。奴婢还听闻,今儿个老爷在书房里给她讲了整半天的生意经呢,说不定日后这宅子里,得由她当家做主了。”
杜姨娘死死绞着帕子,嘴唇发白。
在这沈宅里,她费尽千辛万苦,才爬到今天的位置,不曾想竟在一个小丫头面前,轻易败下阵来。
她不甘心。
半晌,杜姨娘吐出三个字:“除掉她。”
“是,奴婢定将此事办稳妥。”王嬷嬷阴狠一笑,躬身退下……
二月初二,花朝节。
相传这一天是花神降世之日,城中未婚女子都会到花神庙祈福,以求美好姻缘。
一大早,白露兴冲冲地进房,叫沈清欢去拜花神。
沈清欢正在看琴无忌昨日给她的账本,漫不经心道:“不去,我又不想要什么好姻缘。”
“谁说我的玥儿不要好姻缘?”陈氏笑着走进来,这些时琴无忌常留秋园,她心情大好之下,端的是容光焕发。
沈清欢撇嘴:“娘就是老想着把我早早嫁出去,省得打扰你和爹的好日子。”
“瞧瞧你这张嘴。”陈氏玉面含春,嗔道:“白露,快给你家小姐漂漂亮亮的打扮,她不去也得去。”
白露脆生生地答应,把沈清欢从榻上拉下来。
沈清欢拗不过她们,只得去换衣裳。
鹅黄的衫子,嫩绿的襦裙,发上缀着一枝镂空蝴蝶簪,衬得她肌肤如玉,轻灵脱俗。
陈氏满意地点头:“这才像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你呀,有时候太懂事也让我心疼。”
沈清欢笑着搂了搂她的肩膀:“好啦娘,我这就去跟着人家拜花神还不行么?”
出了门,只见路上熙熙攘攘,都是一色的娇俏少女。沈清欢放下帘子,淡淡笑了笑。
曾经,她也如她们一般,对姻缘有过美好憧憬,但人生太残酷,或许你最憧憬的,便是伤你最深的。
今时今日,她只想好好地活着,痛痛快快地活着,做该做之事,报该报之仇。
至于男人,至于姻缘,她不想要,也不屑要。
马车行至花神庙外的岔道,便不得不停下来,人太多,只能步行进去。
沈清欢带着白露,随人潮慢慢往里走。
忽然,身后传来马蹄声,人们纷纷避让,场面乱作一团。
沈清欢回头,看见一名蓝衣少女扬鞭策马,朝这边冲来。
这正是周侍郎家的小姐,周璇珠。
此时,周璇珠也看见了她,猛地勒住缰绳,用长鞭指向她:“你就是那个敢在赏灯宴上讽刺我的琴玥?”
“周小姐言重了。”沈清欢笑了笑:“在如此热闹之地,你仍策马而行,可不是文武双全?”
周围响起一片附和声,抱怨周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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