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夜里空气中的血腥味、刀剑的厮杀声、凄惨的呼救声、灼热的热浪,响彻天地间的暴雷,还有那红衣女子在火场外放肆又诡异的笑,划破夜空。每每想起,她都会毛骨悚然。在那之后的日子里她常常从噩梦中惊醒,浑身战栗,那毛骨悚然的笑声就那样在她耳边挥之不去。如今的她只能感觉到三尺以内的光影,其他的什么也看不见。复仇,在她的心中从没淡忘过,只可惜她只记得那女子阴森的笑声,其他的线索一无所获。
那一日容府上下除了她无一人逃出来,不是葬身火海就是成为刀下亡魂。她跟着乞丐流落平阳城,几欲饿死之时被巡游的平阳太守陆大人发现,收养至家中,幸得她抚着一手好琴深得太守与夫人欢心,将她视同己出。太守之子陆凌长她五岁,那时她时常跟在这个叫陆凌的男孩后面,她虽看不见但她能听见陆凌的声音。虽然他也时常捉弄她,虽然他也有时嫌弃她看不见总是需要他照顾,可是他总是会在埋怨之后将跌倒的她扶起,也会给她留好吃的,会在夜里背她回家,甚至会赶走欺负她的小孩。
她从心底依赖陆凌,因为他是她那个时候唯一可以依赖的人。
一年后,孝文帝迁都洛阳,权臣富贵们纷纷迁徙,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她素未谋面的姑姑寻到了她,于是她便泪别镇守平阳的太守一家与姑姑全家迁往洛阳,住进了今日的尚书府,这才终于结束了飘零的生活。
尚书穆泰也就是她的姑父,姑姑容氏膝下无子,于是穆泰大人便收她做义女,她原本姓容,穆大人便为她起名穆榕榕。
穆榕榕从不怨天尤人又抚得一手好琴,可是那场大火和童年的悲惨经历为她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影。她内心自卑但却很自立,她只留下一个侍女在身边,力所能及之事绝不劳烦他人,也许这也是她的倔强吧。
尚书府中每一级台阶她都烂熟于心,每一条长廊需要走多少步她都铭记脑海,她不愿为别人多添一丝麻烦,她虽看不见,可是在她的心底有一双眼睛。
白日里她为元恪带路,便是全凭着记忆数着步子领着元恪去往姑父的书房,哪知那小径上新栽了几株柳树她并不知晓,所以便毫无预兆地撞了上去。对她来说磕磕碰碰已是常事,自然并不放在心头,手脚上有淤痕相伴已是家常便饭。
☆、若如初见6
一夜春雨,尚书府中又添了些许绿意,又是一日艳阳高照。
“孩儿拜见母亲。”穆榕榕拜过姑母穆夫人,这些年来她已经习惯管自己的姑母叫做母亲,在这些日子里,姑母待她堪比自己的骨肉。
“榕儿,过来。”穆夫人笑盈盈拉过穆榕榕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她看着这个孩子,愈发长得像自己的哥哥了,这个命苦的孩子痛失双亲又几乎失明,她自心底又怜又爱,如今她已过及庰之年,她虽然视她如心头肉,可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她也不得不开始为她考虑婚配之事。
“母亲唤孩儿前来有何事?”穆榕榕有些撒娇地坐在穆夫人身畔,今日的她仍是一身鹅黄的衫子,搭配的是同色的长裙,裙上绣了几朵芙蓉,花蕊中点缀了几颗月白的珍珠,清新又不失雅致,正是穆夫人差人为她新裁的衣衫。
“哦,无事。”穆夫人摸着她的手,这个孩子真是愈发美丽了,只可惜……看了看穆榕榕的眼,穆夫人不禁在心头轻叹一声。“就是……就是找你聊聊……榕儿你今年十六了吧……”
“母亲,有什么您就直说吧。”穆榕榕早就猜出了穆夫人的心思,只是不语罢了,她这个姑母的心思她甚是了解,哪有不知自家女儿年纪的母亲,她暗笑。
“呵呵,你这个榕儿啊。”穆夫人呵呵笑起来,点了点她的鼻尖。“那我就直说了,我和你父亲为你寻了门亲事,是礼部侍郎楼大人的三子,虽是庶出但与你也是门当户对……”
穆榕榕没有说话,她知道姑父姑母定是费煞了苦心。几乎算是一个瞎子的她,若是许给名门嫡出,人家必嫌她有眼疾,若是给人做个妾,作为尚书的姑父又拉不下脸来,许给寻常百姓吧,姑母又怕她吃苦,于是这位楼大人的庶出之子便成了二老的最佳人选。
“母亲,孩儿还小,孩儿……”
“榕儿,母亲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穆夫人严肃了些,却也并没有生气。“我和你父亲不会逼你,可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待你见过了这位楼三公子再做决定也不迟。”
穆榕榕心头暗暗舒了口气,还好给她留了一点回转的余地,“母亲,若是无事,女儿先回房了。”心里打着小算盘。
哪知穆夫人却开口了,“你且在我这院里陪我说说话,今日你父亲在府中宴请几位大臣,你与我一同赴宴,届时那位楼公子也会来,你们便可见见,甚至聊一聊也未尝不可。”
“母亲!”穆榕榕惊得说不出话来,“你怎么……好歹也得让女儿准备准备。”穆夫人这简直就是先斩后奏。
“我看不用准备,今日这般就很好。”穆夫人上下打量了下穆榕榕,又帮她将头顶的玉簪扶了扶,“甚好,甚好。”
穆榕榕欲言又止,却没有再推却。
翠儿乐呵呵地看了看这母女二人,忽的想到了什么,“若是让小姐在晚宴上抚琴一曲,还怕那楼三公子不折服。”眨巴着大大的眼,眼中满是对小姐的敬仰。
“这……”穆榕榕面露难色。
不等穆榕榕开口,穆夫人却抿了一口茶正色道,“今日我还真就不让榕儿抚琴,我就不信我的女儿除了抚琴别无长处!”语罢,将茶盏重重置于案几之上,顷刻间屋子里鸦雀无声。
“
☆、若如初见7
黄昏时分,丝竹声声妖娆入耳,整个府中热闹了起来,宾客也已陆续到场。
穆榕榕跟在穆夫人身后向着大厅款款而去,她眉头紧锁,心事重重般。
走过一处回廊拐角处,光线有些暗淡,两位年轻公子手摇折扇身着长衫,二人并没有注意到拐角后款款而来的穆夫人与穆榕榕。
“楼公子!”稍胖一点的那位双手抱拳对身边紫衣的翩翩公子施了一礼。“多日不见,近来可好!”
那位被唤作楼公子之人正是楼三公子,一身紫衫衬托出不算单薄的身材,模样倒也算潇洒。
穆夫人和穆榕榕皆是一愣,索性都放慢了脚步。
“原来是陈兄。”楼公子手握折扇还了一礼,举手投足之间透出良好的教养。穆夫人远远地透过竹林满意的点了点头。而穆榕榕,本是有眼疾的她当然对声音极为敏感,自是竖着耳朵听着。
“恭喜楼公子了。”那位陈公子说的极为神秘,话中有话。
“陈兄的话,在下不甚明白。”楼公子答道,也听不出这不明白是真是假。
“哈哈……”这位陈姓公子一阵大笑,“楼公子这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呢,尚书大人要招你为婿了,还不是喜事?”
“陈兄说笑吧。”楼公子话语中尽是心虚,连额上也渗出密密细汗。
“楼公子,这已是公开的秘密了,穆大人有意将女儿许配与你,这等好事你又何必推辞。”这话中竟有些讽刺的意味。
“哈哈哈。”楼公子竟大笑了起来,“原来陈兄消息甚是灵通,不过这事八字还没一撇呢。”他忽而又压低了声音,“陈兄,你我都是男人,谁又愿意娶一个瞎子为妻。”说得痛心疾首。
穆榕榕身子一怔,紧紧咬住嘴唇,面上却仍带着温润的笑意,这些年来对于如是这般的中伤与打击,她已有免疫力了。
穆夫人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慌忙转头看自己的女儿,见她仍是面露微笑,心中更难过了。
那两位公子丝毫没有察觉到有何异样,摇着折扇一同向那丝竹飘来之处漫步而去。
“榕儿。”穆夫人想要安慰,却拉着穆榕榕的手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母亲,无妨。”穆榕榕反倒安慰起穆夫人。
这个翠儿却愤愤不平地嚷嚷起来,“这个平庸之辈,若是他听了小姐的琴声,必定会为自己今日所说之话后悔莫及!”这个小丫头气得嘴都歪了,仿若她才是那楼三公子嫌弃之人。
“翠儿!”穆榕榕小声斥住了她,扶着穆夫人向大堂后厅走去。
黑暗中走出一个人,方才的一切皆被他收入眼中,他负手而立在黑暗中,夜风撩起他肩头的几丝黑发,一身白衫在夜里显得异常挺拔。
☆、若如初见8
穆榕榕由后厅而入坐在穆大人身后的纱帐后面,坐在穆夫人身边的穆大人与诸位大臣推杯换盏相谈甚欢。
穆榕榕似乎有些心事,虽一直保持着她惯有的笑容,可只要是了解她的人都不难看出她有些闷闷不乐。
穆夫人也是心事重重,几次对穆大人欲言又止。
坐在楼大人旁边的楼公子,撇了撇那纱帐后的人儿,冷哼一声顾自喝起酒来。
楼大人自是将这些看在眼里,胳膊肘碰了碰自己的三儿子,瞪了他一眼。压低了声音,“你听着,为了你老子的仕途,为了你自己的前途,今天无论尚书大人说什么你都得给我答应下来,否则回头我打断你的腿。”
“爹,可她是个瞎子……”楼公子想要反驳。
“闭嘴!”楼大人赶紧再次压低声音又向四周看了看,“就算是个傻子你也得给我娶回家去!”一脸的凶相,吓得这个三儿子不敢再言语。
众人皆把酒言欢之时,一个身影缓缓步入堂内,笑声、歌声、舞声一时间骤然凝结,堂中顿时鸦雀无声。
步入堂中的男子弱冠之年,玉冠束发,身着宝蓝丝线镶边的月白长衫,外罩了一件宝蓝纱衣薄如蝉翼,方才在夜色中竟看不出来,夜风撩起那衣袂竟似微风拂过清澈的湖面,掀起蓝色涟漪。那腰间宝蓝的博带上以同色丝线绣着四爪团龙图①,在灯火通明的堂下惟妙惟肖又亦真亦幻,似震天欲飞。他广袖一甩双手负于身后,器宇轩昂浑然天成,貌比潘安风姿卓越,气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