惑了。
本以为落入她手中,想要好死只怕是难如登天,只求手下那些人能多活一个是一个。但是殷碧涵竟然丢她进尸堆里,让她每日用尸体上扒下来的东西拿钱换命。强烈的被侮辱的感觉,却在她一句话里烟消云散。
“死,是什么?”
倘若问她良心,问她愧疚,她只会嗤笑以对。但是论到死字,虽然汤瑞德当时没有回答,但是她知道有生之年她不会忘记尸堆里那些恐惧的表情。
然后殷碧涵又说让她做她的护卫,条件是可以给她那班手足在太阳底下抬头挺胸做人的资格。于是她,又不得不点头。
扮成护卫跟在殷碧涵身边几日,汤瑞德不得不对她改观。原以为她是倚赖着大皇女的权势才能平步青云,但是如今看来却并非如是。
无论服或不服,殷碧涵说出口的事情被执行了下去,至少汤瑞德没有看到任何阳奉阴违。这一点,汤瑞德知道几乎是难能可贵的。而住在殷府里几日所见的吃穿住用,或许以殷碧涵的地位而言并不奇怪,然而配上暗地里清廉到古怪的流言,却是诡异了。无论如何,至少现在的汤瑞德相信,殷碧涵有实现她许诺的能力。
也所以,她也要兑现她的承诺。
汤瑞德勒住缰绳,马停了下来。她看向前方的阴暗处,眯了下眼睛。虽然暗,但是并不代表她不能发现躲在那里的黑衣人和手中利器上反射的幽光。
殷碧涵因为马车的突然停止而睁开眼睛。
汤瑞德知她根本看不清楚,正想出声提醒,殷碧涵已经道:“在下殷碧涵。何人在此相候?”平稳的,甚至带着些刚清醒的哑涩,殷碧涵的声音在宁静的街道静静地传了出去。
她的声音里,完全听不到任何的紧张。
汤瑞德看了车内的人一眼。对方既然无意先开口,僵持下去就没有意义,只是她没想到面对如此情景,殷碧涵竟然可以丝毫不露惧色。
“既然没有话说,”殷碧涵等了一瞬后,对汤瑞德说,“走。”
也许不止是不惧,简直大胆。汤瑞德知道殷碧涵的这声“走”,其实是说给前面那些人听的。她向来是主动出击的性子,也不耐烦在这里憋着气等对方出手,殷碧涵这声正合她心意。一抖缰绳,汤瑞德便欲催马前行。
“殷碧涵,你好事多为。”粗哑的声音之后,有四个黑衣人从阴影里走了出来,拦在马车前方。三人高矮不同,手中兵器也不同,刀剑具有,唯有一身煞气如出一辙。
“好事多为?”殷碧涵冷笑一声,“比如说?”殷碧涵毫无惧色,简直蔑视眼前三人。
“雍州,平昌 ,甄家。”那人缓缓报出几个词。
在彻查换官一案时,殷碧涵为了引出皇子府内的奸细,将假官的尸骨送回其家。不想祸事与尸骨同至,竟致甄家满门血案。
“甄家灭门是我考虑不周。但在甄家冤魂面前,我也不过是个歉字。”殷碧涵竟是毫不避讳,沉声道出,“什么时候轮得到你们这些收买人命的在我面前叫嚣。”
汤瑞德并不知其中过往,只是看到殷碧涵竟然如此坦然,如此堂堂正正地将自己和什么灭门血案连在一起,也是一怔。理直气壮地承认,至少比站在对面藏头露尾的那些顺眼多了。
对面那几个显然也是没想到殷碧涵竟然会毫无愧色。一阵静默之后,又嘶喊道:“你背弃大皇女,害死钟阳将军一家,又当如何?”话里透出无边恨意,显然这才是最主要的目的。那人想是说到恨处,连自己声音都忘了掩饰,竟露出几分本来音色。
殷碧涵脸上浮现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她慢慢从马车里出来,站在汤瑞德身边,居高临下冷笑一声,“那又如何?”
汤瑞德才想提醒殷碧涵,对面说话那人已是按捺不住扑了上来。身边默默无语的三人见状也抽出各自兵器,跟了上来。
汤瑞德迎了上去。以一敌三,堪堪平手。
殷碧涵站在车头,竟似毫不畏惧一般,只是背负着手静静地看着她们。
三人功夫甚好,一招一式均出自苦练。而汤瑞德虽然出身行伍,使的只是普通招式,但是到底曾经见过红,一身杀伐血腥之气竟也不遑多让。两方四人一时杀得难分难解。
拼杀之间,汤瑞德突然发觉不对。
安阳虽然平靖,夜间巡守的兵士并不少,何以她们如此大的动静,半天也招不来一个人?
她一分神间,黑衣人瞧出空隙,猛地一个狠招,拿出搏命的招式。汤瑞德一时难以抵挡,竟被她冲了过去。
汤瑞德心道不好。但是她被剩下两人缠住,一时□不开。
冲过去那黑衣人三两步扑到马车上,提起刀一声厉喝“受死吧”,便要朝殷碧涵猛刺过去。
殷碧涵退了小半步,后背已经顶住马车车身,正是退无可退。就在剑将要刺穿殷碧涵身体的时候,一条纤细身影突然打横里穿出来挡在她面前。
“扑”的一声闷响。
殷碧涵只觉眼前一花,还没看清扑出来的人是谁,一截刀尖已经穿过那人背部停在殷碧涵眼前不远的地方。
挡在她面前那人向后退了一步,殷碧涵下意识地接住他的身体。
曾经温婉而现在苍白的脸上有着两道交错的伤口。
黑衣人也因为刺错了人而犹豫了一瞬,待她想拔出刀再砍的时候,被她刺中的人突然伸手死死握住刀身,“我不会让你伤了她……”
他虽被刺穿胸口,握住刀的力气却不小,黑衣人竟然一时拔不出来。
殷碧涵乘机将右手中的粉末洒出。黑衣人惨号一声,松开手里的刀,捂住自己的眼睛。殷碧涵随即掏出一只黑色丸子,掷在地上。“砰”一声大响。
瞬时,竟有不知多少黑衣人突然冒出来围成一圈,有几人加入仍在缠斗的三人之间,争斗转瞬平息。
“大人,”后来的黑衣人里走出一个,对殷碧涵躬身行礼道,“逃走一半。”
“嗯。”殷碧涵声音冰冷,“你知道该做什么。”
“是。”那人应声后,周围人立刻像来时一样静悄悄退去,甚至连之前的三个黑衣人也一并带走。
殷碧涵似乎对离去的黑衣人一无所觉,她低头看着软倒在她怀里的人。
“双儿……”面对着他苍白的脸,殷碧涵竟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水……蓼……”倒在她怀里的骆双气息越来越弱,“你有……没有……伤……”
“没有。”殷碧涵摇头。
“别……生……生我……”少年困难地说。
殷碧涵犹豫了一瞬,然后轻轻地点了点头。
靠在她怀里的少年露出软弱无力的笑。他伸出血淋淋的手似乎想触摸殷碧涵的脸。
就在殷碧涵想要拉住他的手贴上自己的脸时,骆双的手颓然落在。
只在殷碧涵的唇角,划过一道血痕。
孤坟小坐解怀
盛夏,城郊起了一座新坟。墓碑上只简简单单的两个字“骆双”,甚至连个立碑人的名字都没有。坟前更是一片空荡荡,别说祭品,连对香烛也没有。坟的四周虽然浓翠荫绿,却孤零零地远离尘嚣人迹罕至。如果不是坟前有人,几乎就会让人以为是座被人遗弃的孤坟。
坟前那人并没有跪拜,只是盘膝坐在地上。她双眉微锁眼睛紧闭,双手垂放在膝上。如果不是她还会呼吸,几乎就让人以为是个假人。
时间慢慢流逝,从清晨到正午,再到太阳渐渐西沉的时候,那个女人还是一直坐在那里,静静地一动不动。
“双儿……”坐在坟前的女人慢慢睁开眼睛。她似乎想说什么,但是一声之后却再也没有任何话。
褐色眼眸里不再有往日的清澈见底,冷静、烦躁、感动、厌恶,无数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一直如琥珀般温柔的眼眸呈现出幽黑的色彩。
就在那些情绪翻腾着即将变成语言冲出口的时候,她突然又紧抿了唇看着眼前的墓碑。
“殷碧涵,你向府衙告假一日,就为了在这里呆坐?”清冷却悦耳,隐隐带着几分嘲讽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她身后响起。
坐在坟前的殷碧涵身子一震,却什么话也没说,也没有回头
“坐傻了?”那人却显然不会就这么放过她。
“我只是想陪他一天……”一日滴水未进,句子略长她的声音就开始涩哑。
“你收他入房他,就不会葬在这里。”那人站在殷碧涵背后不远处,殷碧涵甚至可以碰到她的衣服。她话语里毫不留情,“人死了,你这个假惺惺的样子做给谁看?”宛如鸟鸣般清越的声音,说出来的话却是犀利地毫不留情。
殷碧涵苦笑。
的确没错。赶走骆双之外,其实收了他也可以解决他和荼靡之间的不合。
只是她不想。
即使无法对任何人许诺唯一和始终,殷碧涵至少应该付出相等的感情。怜惜并不需要通过嫁娶来体现,照顾也与爱情毫无关系。她不娶骆双不是值得或者不值得,也不用“为了他好”之类的冠冕堂皇,她只是单纯地不愿意欺骗那个曾经用一片真心来照顾她的清秀少年。
甚至在将骆双送走之后,她都没有怀疑或者动摇过自己的想法。但是面对他的死亡时,她不敢确定了。
“你错了。”站在她身后那人静静地陈述着结论。
“是我的自私,杀了骆双。”当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心里翻腾的情绪似乎终于找到了出口。“留他在身边给他无望的想念,是我自私。知他设计荼靡依旧纵容,是我软弱。送他离开却没有给他更安定的生活,是我无能。”她的话越说越是顺畅。
站在她身后的人一声轻笑,“所以?”
“我错了。”殷碧涵重重地承认。
“双儿。”殷碧涵看着墓碑,抹去之前的沉重,双眼再度回复温柔无比的清澈,“我虽然没能爱上你。但是在我有生之年,我会一直记得你。”
说完,她站了起来。
也许是因为实在坐得太久身子都僵了,她还没站稳便朝后晃了晃。本以为会摔倒,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