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筠卿的脸上似乎并无所动,只是眼神却冷了下来,“五儿,你留在这里等我们出来。”交代过一句后,三人向辰芳殿内走去。
辰芳殿的正殿里一片安静。
李烨高坐在主位上,脸色不豫。安昭容坐在李烨身侧,虽然打扮同平时一般无二,神情里却是止不住地透出黯然与伤心。
“启禀陛下,三殿下、姬太傅与殷碧涵求见。”走进门口的宫侍躬身行礼后,打破沉默。
“让她们进来。”李烨沉声道,脸上丝毫不见意外。
三人走进来,分别行礼后李玥吟和姬筠卿自寻了下首的椅子坐下,殷碧涵站在一边。
安昭容抬头看着三人,眼神里露出一点温暖。
“下臣殷碧涵启禀陛下。”就在李烨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殷碧涵突然向前一步朗声道。
安昭容露出担心的神色。
李烨皱眉。
殷碧涵不过一介外臣,即使按了个金司郎中的名衔,也不能堂而皇之地后宫出现。之前看在李玥潇的份上,李烨可以当作不知道。但是如今后宫大事她也掺和进来,就是不知好歹了。
“说。”慢慢地,李烨还是开了口。
虽然嫌她不识时务,但是李烨却知殷碧涵不喜张扬。既然她能将自己推出来,说不定能打破僵局也不一定。李烨不着痕迹地看了眼坐在身边的男人,眼里透出淡淡的怜惜。
安凝……
“樱草曾向下臣要过青丝缎。”殷碧涵脸上波澜不惊,似乎除了陈述事实外别无它意。
“继续。”李烨微挑眉,说。
“臣寻来的青丝缎与上贡的产地不同,所以织法也不尽相同。”殷碧涵从怀里掏出两块布料,“臣将尚衣监存余的要了一些出来,两相比较便可明白。”
李烨身后的宫侍利落地闪出来,取走殷碧涵捧在手里的两块布呈到李烨手里。
李烨拿在手里,对着光仔细看了看。两块颜色质地都十分相似的布料在日光下出现些微的不同,稍大的一块纹理更顺滑些。
李烨拿起手边的布偶,又看了看,然后展颜对着安昭容说:“凝儿,委屈你了。”
安昭容神情一松,“只要陛下相信……”回答的语声颤抖,竟是难以为继。
李玥吟松了口气。
原本他也并寻到什么证据,只是想着走一步算一步才进的宫。如今尚未开口事情就得以解决自然是最好。他看了眼脸上几乎没有任何波动的殷碧涵。
为什么……
殷碧涵似乎感觉到他的视线,也抬眼看向他,李玥吟几乎立刻收回了视线。他拒绝去探究刚才那声“为什么”之后的内容。只是一点淡淡的遗憾和叹息却在他心里萦绕,怎么也消散不干净。
殷碧涵见李玥吟避开她的视线,微怔后敛容静立。
“既然真相大白,”姬筠卿收起折扇,笑道,“含光与我就先行告退。”姬筠卿看到李烨点头之后,便站了起来。
殷碧涵自然也一同告退。才走几步,她突然觉得衣角一勾。回头时却瞥见李烨的手握着安昭容的手。
原本是稀松平常的事,但是殷碧涵却看出了些不妥。与安昭容细嫩里带着粉色的手相比,李烨的手不仅异常干瘦,修剪得整齐的指甲里呈现出白里带灰的颜色。
瞬间的一眼后,殷碧涵若无其事地向外走,却看见姬筠卿也看着李烨的方向。
那眼神里清晰明白地写着凝重担忧和……
怨恨?
殷碧涵正为自己所看见的疑惑不解时,姬筠卿却已经收回了视线。她虽然知道殷碧涵看着她,却只是敛去所有表情走了出去。
李玥吟走得最快,大约是去寻李玥潇去了。偌大的庭院里只剩下姬筠卿和殷碧涵两人。
“姬……太傅。”殷碧涵突然出声唤住那个走在前面的人。
出声,只因为她的眼神让她在意。
“殷大人真是好运气。”回过头来的姬筠卿不复人前的温雅,竟隐隐透出淡淡威仪。
殷碧涵脚下一顿,没有说话。
好运气?
的确是有一点。
以安昭容今时的地位,根本不需要再去做这种事。不仅无谓,而且无益。
但是后宫之事,事实从来都不重要,一切的一切都只在李烨的决定。殷碧涵只是押了赌注而已,结果证明她押对了。是以姬筠卿说她好运,倒也不能算错。
“只是一贯喜在人后设计的殷大人,如今却为了五皇子如此尽心。”姬筠卿脸上竟现出一丝讥诮之意,“殷大人当真以为这朝里只有陛下才是一切吗?”
“我只是……”殷碧涵轻答了一句。
她明白,她怎会不知道。
为李玥潇出头的结果,也许就是再也不能如此顺遂地生活。迄今为止,她也不过是个“受到陛下提拔的年轻人”,如今她这样做了,只怕是会招来不少的注意。
她只是……
殷碧涵抿了抿唇,似乎想要说什么却什么都没有说。
“只是?”姬筠卿冷笑一声,竟是再也不看她,转身离去。
留下殷碧涵在原地,几乎弱不可闻地轻叹了一声。
承墨生辰之夜
夜空下,殷碧涵长长地舒了口气。
她女儿出生到现在尚未满月,似乎已经能认出她来。只要一听见她的声音,非哭闹到她抱起她为止。今天她从衙门回来踏进房门时荼靡正巧喂她新鲜梨子泥,小丫头不管不顾地照例开始闹,结果呛到了。接下来那一阵兵荒马乱她想都不愿意再去想。
好不容易安生下来,天都黑了。她草草地陪荼靡随便吃了些东西,再看着他入睡才从房间里走出来。
只是,她还不能休息。
家里另外一个似乎有什么事情,在她身边吞吞吐吐了两三天却还是什么话都没有说。天色虽然晚了,殷碧涵抬头看看满头星斗,还是去看看好了。
殷碧涵慢慢从自家园子里穿过去,走向承墨的房间。入秋了之后晚上是越来越凉了,促织一类的虫子在草丛里叫着,倒更衬得这秋夜异常宁静。
灯,还亮着。
所以,果然是有什么事吗?殷碧涵微皱起眉,有些不悦。
轻叩两声后,殷碧涵没待答应便推门而入。
承墨没料到殷碧涵这个时候还会过来,坐在桌边抬起头看着她,好一阵子才低低地喊了声,“姐……”
桌上点着油灯,油灯下放着几碟菜。蟹粉豆腐、虫草鸭煲、核桃粥和清炒双菇,还有一个小酒壶和两只杯子。菜色清淡却也精致,倒都是她喜欢的东西。
桌上的菜都不冒热气,在昏黄的灯光下看上去更是凉。
“怎么了?”殷碧涵走到桌边,在承墨身边坐下。
承墨摇头,然后看着她。
他虽然看着她却不说话,本来就生得楚楚可怜的孩子,如今添上几分落寞直看得殷碧涵也不由心疼起来。
殷碧涵伸手将他拉到自己的腿上。承墨只是乖乖地顺势坐在她腿上,揽着她的脖子然后偎在她怀里。
“到底怎么了?”殷碧涵等不到他开口,于是主动抬起他的下巴,让他看着她。本来就不算吵闹的人,如今这么安静下来倒真令她不知所措了。
“姐的心里,还剩多少地方?”承墨看着殷碧涵,终于低低地开了口。
“……什么意思?”殷碧涵微怔。
“姐喜欢三殿下,喜欢云哥哥,喜欢……姬大人。”承墨越说越是黯然,“还有荼靡哥哥和宝宝。然后现在又有五殿下……姐的心里还剩下多少地方,可以给……我?”
承墨的话令殷碧涵着实怔愣了好一阵子,她过了很长时间才开口道,“所以你,后悔了?”
“没有!”像是被吓到一样,承墨陡然提高了声音喊道。他突然直起身子,一双眼睛满是惊惶地看着殷碧涵,生怕她说出些什么话来。
“没有就好。”殷碧涵反倒松了口气似的,“没有就好。”她一边说,一边将脸埋进他的胸口,然后紧紧搂住他。
从未见她如此示弱的样子,承墨一时手足无措起来,犹犹豫豫地伸手搭在她肩上,见她没有反对的意思,才轻轻地搂住她。
“我的确是喜欢那些人。但是他们……离我太远。”殷碧涵脸埋在承墨的胸口,汲取他身上甘甜也温暖的气息,“而荼靡,我有太多的事情不能告诉他,他不能理解,也不不必理解。所以承墨,我需要你在我身边。”
承墨动了动嘴唇,却什么都没说。
“你在皇子府安排的假死让我很难过。”殷碧涵抬起头,几乎仰视着承墨,“那时候我不过是把你当成妹妹。而现在,你的存在对我来说就像夜里回家时亮着的那盏灯。”
殷碧涵正色,以她最认真的表情说:“我比你想的更喜欢你。”
也许是殷碧涵话里的认真令怀中的少年相信她的话,他的眼睛逐渐恢复明亮。
“信我,就笑一个给我看。”殷碧涵说。
承墨扬起淡淡的微笑。
“然后,这一桌子的是什么?”殷碧涵稍稍松开少年,方便他转身。
“这些是……”承墨看到桌子上的菜,声音又滑落下去,“我做的。”
“你做的?”殷碧涵挑眉,她倒是第一次听说承墨还会做菜。
“嗯,今天是我生日,本来想……”说着,不由又是黯然。
难得的生辰,承墨本想让殷碧涵陪他,却不想两三天里一直寻不到开口的机会。好不容易做好一桌子的菜,想着至少晚上可以一起吃饭也好,却不想宝宝竟然会呛到。承墨不好意思开口,只能回房对着一桌子凉了的菜发呆。
“也就是说,你今天满十五岁了?”殷碧涵看出承墨情绪低落,眨了眨眼。
“嗯。”
“那也就是说,我再等一年就可以了?”
……一年?
承墨不解。
一年之后他十六岁。
她说,十六岁才可以碰……
想明白那句话的意思,承墨脸上“轰”一下红起来,“什么……”说着,一边扭过头不看她。
殷碧涵无声一笑。她也不在这话题上多纠缠,直接便看向桌上的菜,然后伸手舀了豆腐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