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那不过是个从不相关的陌生人一样。
饶是人前一向清雅温润的姬筠卿也不由蹙眉,眼神冷了几分下来。她敲了敲车身,马车立即停在殷家马车边。
“殷侍郎。”凉滑如丝的声音里有着一股真实的寒意。
正欲上车的殷碧涵身子一顿。
她转身,然后垂目抬手见礼,“姬太傅。”礼虽行得周正,但是她的声音却生疏得过分,竟是与姬筠卿的寒意不遑多让。
透过珠帘,姬筠卿定定地看着殷碧涵,不悦之色显而易见。
而殷碧涵却似乎丝毫不为所动。她抬头,直视着姬筠卿,道:“碧涵杂务繁多,请姬太傅见谅。”说着,也不待她反应,便直接跳上马车。
连姬家的车妇和黄四都诧异地看着她,黄四更出声道:“大人……”
“回衙门。”殷碧涵坐在马车里,整了整官袍。
“……是。”黄四只得挥了鞭子,赶马起行。
殷碧涵的马车向尚书省衙门驶去,直到看不见姬府的马车后,黄四才开口道:“老板,您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那位可是当朝的太傅,位极人臣。
“无妨。”明显不想多谈的殷碧涵说,“倒是过来寻我有什么事?”
黄四自然知机,立时跟着转换话题道:“老板,酒楼里这几日来来往往的,很多都提到您。”所谓酒楼,自然便是那家君醉楼。
“我?”殷碧涵眨眼,却毫不意外,“都说了些什么?”
“好听难听的都有。”黄四说,“大多是说您对大皇女和三皇子特别宽待,对另外两位皇女却并不热络。”
“没错,的确是这样。”殷碧涵答得肯定。
“老四不明白。”黄四虽然背对着殷碧涵,声音里却充满困惑,“如今有希望坐上皇位的,是二皇女或是四皇女吧?您为什么反倒对着她们冷淡?”
“照你看,这两位殿下哪位胜算大些?”
黄四明显一愣,然后干笑道,“这我哪知道……”
“所以,”殷碧涵说,“我也不知道。”
黄四为人厚道,却不是蠢钝,愣了会之后也就明白,“所以您就两边都不帮。”
“三殿下统领禁卫自不在话下,而大殿下因为没有继承皇位的可能,反而比过去更安全些。”殷碧涵露出一抹不怎么良善的笑。
二四两位皇女,跟着谁都不过是个“趋炎附势”,而大皇女和三皇子,好歹是她的旧主。
“怪不得刚才我听人说,御史台补个屋顶您也不肯通融,竟然对刘家都敢这样什么的。”
“补什么屋顶,”殷碧涵冷笑一声,“不过是拿个幌子来试我罢了。”
“幌子?”
“区区那么点银子,御史台衙门怎么会拿不出来,偏要山长水远地写文书到我这里来走一遭。”
“这么说,她们是想拉拢您了?”
“也不算。”殷碧涵笑道,“我不过是个侍郎而已,哪里够资格让她们花这么大功夫。”
只不过,殷碧涵代表了一类人。不想现在决定投靠哪一位皇女的,或是习惯性站在中间的人。
虽然没有任何一个人在私底下对殷碧涵表示出过于明显的友善,但是朝议时中间派的朝臣越来越倾向于将殷碧涵推在前面。两派争执不下的时候,如果中间派掺和了进去,那殷碧涵十有八九会被点到名。
这不是好事,毕竟秀林之木必摧于风。
但,这也是一个契机。
三位皇女,四大家族,朝中早已盘根错节,剩下的只是微乎其微的缝隙。殷碧涵想要站稳自己的脚跟,不能只靠自己,也不能只靠与皇女或者皇子的相识。
皇女争天下虽然刀光剑影,却也不妨碍她得到一些什么。
不是吗?
“那西市那边……”黄四说,“也是一样?”
殷碧涵自然知道,这才是黄四来见她的主要目的。
“对,如今都小心些。最好哪边都不要得罪。”
轻颦浅笑皆平常
殷府书房里,殷碧涵倚在榻上拿着本诗集有一眼没一眼地看着。
午后,阳光正艳。窗外浓碧浅绿,软暖的风带着淡淡的草叶香从窗口吹进来,直熏得人昏昏欲睡。
推开书房的门,承墨轻手轻脚地走进来。他穿着一件浅黄的直裾,略为宽松的领口露出雪白纤细的脖子,腰上系着一对白玉佩,行走之间发出清脆的响声。他端着一盘枇杷,走到殷碧涵身边。承墨正想着拖椅子的时候,殷碧涵朝榻里面挪了挪。承墨转了转眼珠,索性甩了鞋上榻,盘腿坐在殷碧涵身边。
殷碧涵继续懒懒地翻着手里的诗集,甚至没有抬头看他一眼。
承墨将木盘放在自己腿上,慢慢地剥起枇杷来,“姐,家里人手不够,我从黄四那里买了一个小厮回来。”
“嗯。”殷碧涵应得漫不经心。荼靡有大半时间不在,所以如今这家里倒是承墨在管着。有人愿意管,殷碧涵自是乐得清闲。
“新添的那个起名叫锦弦。荼靡哥哥那里只有一个蝶梦肯定不够用,我就把玉烟也送了过去——”承墨说到一半突然停下来,惴惴地看着殷碧涵,“姐,我不是想让荼靡哥哥不要回来……”
在她耳边絮叨了半天,怎么突然转到这里。殷碧涵从诗集上抬眼,看着他。
殷碧涵不说话的样子让承墨误会她的意思,顿时乱了手脚,“那个,我不是……”
“烂了。”殷碧涵举着诗集,挡去唇边的轻笑。
“啊?”承墨反应不过来,使劲眨眼睛。
“你剥的枇杷,烂了。”殷碧涵放下诗集,再也难掩声音中的笑意。
看她表情就知她不过是戏弄他,承墨算是放下心,低头时却发现自己一个不小心,把剥好的枇杷都捏碎了,一手的汁水。
殷碧涵眼珠一转。
“这样子的枇杷还要?”她唇角弯弯,似笑非笑的别有他意。
承墨看了眼手上已经不成样子的枇杷,憨憨一笑,直接便扔进自己嘴里。
殷碧涵唇角一勾,突然伸手贴着他的脸颊一直抚到颈后,然后用力将他拉过来。“这么大人了,吃东西还跟宝宝一样。”一边说,一边伸舌将他唇上沾的汁水舔干净。
承墨一呆,手僵在半空里。
“买得不错,挺甜的。”殷碧涵若无其事地退回原位,舔了舔唇。
承墨脸上慢慢染上一层粉色。
“怎么了,呆呆的。”殷碧涵浅笑,问。
“没……没什么。”承墨一边说着,一边猛地低下头。他似乎想要专注在剥枇杷里,只是眼角眉梢的喜色却是怎么都掩不住。
承墨虽然不能算是艳丽,却胜在纤柔娇弱楚楚可怜。如今脸上带着三分羞色的样子更是让人心生怜爱,恨不得把他揉进怀里才好。殷碧涵是秀色可餐,早把手里的诗集丢到一边去了。
“姐……”承墨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我,我今天看见云哥哥了。”
“……流云?”殷碧涵一愣,声音里不由就冷了下来。
“我看得出来,他很想知道你是不是还在生他的气。”
“所以呢?”殷碧涵皱起眉,语气里隐隐有了几分不耐烦和烦躁。
“所以,”承墨小心翼翼地看着她,“你能不能去看看他?”
“我为什么要去看他?”殷碧涵转开脸,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他都有身孕了……”但是承墨显然没有放弃。
“他自有关心他的人,我又何必多事。”承墨的话成了最后一根稻草,殷碧涵的声音彻底冷了下来。她侧身从榻上下来,然后走到书架边,竟是一眼都不看承墨。
承墨委屈地看着殷碧涵,却怎么都不肯再说话。见她半晌不肯回头,承墨咬了咬下唇,眼中浮现出倔强的神色,竟安安静静地下了榻走出书房去了。
殷碧涵并不以为意,直到晚膳的时候才发觉不对。只要她在家,承墨就一定陪着她的晚膳,他竟然不见了踪影。
殷碧涵看向在一旁侍侯的珠泪,他尴尬地回说:“承墨公子说累,先睡了……”
殷碧涵皱眉却没说什么,独自一人坐下来用饭。
第二天,承墨依然没有出现。
第三天也一样。
到了第四天晚膳时,殷碧涵对着一脸战战兢兢想逃不敢逃的珠泪说:“明天的早膳,除了承墨谁都不准送。”
珠泪如释重负地答应着去了。
次日清晨,殷碧涵倒是一早就醒了过来,却一直躺在床上没有起身。
承墨蹑手蹑脚地走进屋子,企图放下手里的东西就走。
“承墨。”殷碧涵出声唤他。
承墨下意识地想走过去,却硬生生地制止自己,站在原地背对着殷碧涵。
“承墨,别生气了好不好?”殷碧涵觉得头开始痛了。
“去看云哥哥。”承墨扭头看着她,语气甚是坚决,一副绝没商量的样子。
“承墨,听我说……”
殷碧涵正在寻着什么话可以拒绝却又让承墨接受的时候,承墨瞪着她的眼睛却泛起了水光。
殷碧涵叹口气,“这是干什么……”一边说,一边将他拉到床边,搂进怀里。
承墨倒是没有挣扎,只是回头看她的一眼满是控诉,“你欺负云哥哥……”
“我哪有。”殷碧涵苦笑,“他离开我……”
“明明是你自己把他赶走,现在却倒转过来说云哥哥不好。”承墨扭过头看着她,眼里一片通透清明。
殷碧涵一怔。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突然将承墨压在自己身下,她脸埋进他胸口,“是我赶他走。所以我就不能伤心吗?”话里露出不甘和痛惜。
听出她声音里的沉郁难消,承墨安静了好一阵子。他抱着殷碧涵的脖子,“那时候,为什么赶他走?”
殷碧涵对流云说姬筠卿企图谋反,然后以他的怔愣为由将他赶了出去。
虽说流云的确是放不开姬筠卿,但是在承墨来看,当时如果殷碧涵存心留他,流云未必就会跟着姬筠卿走。
流云的惊讶能说明什么?
什么都不是。
换了承墨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