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底跟你说了些什么?”阿修罗王忍不住皱眉。这种傲慢得叫人不生气都不行的口气,的确是帝释天那个家伙惯用的。但不管预言还是赌约,都不是他想让妹妹知道的内容。帝释天那么口无遮拦的,到底说出了多少?
再说了,他们两个又是什么时候开始起这么熟络的?不是也就见过那么几次面吗?难道平时没事也在用镜子聊天吗?就连谋反这样的事都会预先告诉吗?
阿修罗王莫名地觉得不爽。
不知道坐在对面的阿修罗王心里究竟想到了什么,而在总是一派从容雅致的脸上露出了那一刹的异样神情,安缇诺雅想起昨天和帝释天的对话。
“原来你想当天帝的么,帝释天,这倒是看不出来的。”
“哈哈哈哈哈哈……那个位置,有什么趣味能吸引我的。即便是建在最高一层天上的善见城,在那上面见到的风景,也不见得会有什么不一样。”镜面里,银发男人笑得傲慢,提起那个他即将去夺取的位置,语气轻蔑已极。
“这就奇怪了,既然不是想要当天帝,却又准备谋反,难道说和魔族的战斗已经无法满足你了,所以必须找个理由名正言顺地跟同为神族的人开战?这可也真是无聊。”法师坦白地评价道。
“虽然我有自己的原因,不过,反正也是顺便了,干脆就让我来给所有人上一课。”帝释天微微抬高眉毛,勾起的唇线凉薄而倨傲:“既没有实力,也没有才能,却能凭借着天然的身份而握住天界最高的权力,这种让人反胃的情形已经持续了几百万年,也该是时候弄明白,更强的人可以获得更好的东西,这才应该是真理的事实了。”
“到处都是醉生梦死,腐烂得让人连向上爬的欲|望都失却,只能在战场上寻找乐趣。这样的秩序,倒不如打碎了建一个新的,说不定,会让日子变得有意思一点。”
“真叫人意外哪,帝释天,竟然说得出这样的话,听起来倒像是篇相当伟大的政治纲领。过去以为你是脑子里只剩下筋肉的一介独夫,看来是我错了。”法师称赞道,然而这样的赞美,或者帝释天会更希望没听到过也说不定。
不过对此雷神多少也有些习惯了,轻车熟路地忽略了过去,“哼”了一声接着说道:“不然要如何呢?我必须得给以后的日子找到打发时间的方式。要是所有人都明白了,明白到——对自己的力量有信心的话,权力也好,财富也好,就算是天帝的宝座也好,都可以去夺取——假如所有人都明白了这一点,那么,坐在善见城那个无趣位置上的日子,倒也不至于太不值得期待。”
这样说着的帝释天,并没有想到,即使他用自己证明了“有力量的话,想要就可以去夺取”这条虽然野蛮却真实的至理,但坐在善见城的王座上那几百年,帝释天却依旧孤独得看不到一个敢来挑战的身影,眼中所见的都是低低伏在脚下的头颅,即使心中充满对他的愤恨不满,也没有勇气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
无论他的命令有多可怕多不近人情,宁可苦苦地忍耐下去,也不敢从喉中发出一个不同的声音。
眼里所见到的一直都是这样,帝释天难免就会觉得,自己枯守了几百年的那个约定,是否真的有价值。
为了这样的天界,而将性命都赌了上去,和自己订约的那个人所作的,到底有什么意义。
怀着这样的疑问,帝释天变得愈来愈残暴。
从来都不曾介意过自己的名声,今后也没必要在意。但至少,让他看一看,当初阿修罗王将性命也都押了上去的,这一个天界,还没有腐朽到无可救药。
『我没做错。』
『放过他们不行吗?』
『这样的事,我做不到!』
『真的有必要做到这种程度吗?!』
像这样的话,哪怕一句也好,随便来个什么人,说给他听听看啊!
很可惜,三百年的时间过去,敢在他面前发出不同声音的天人,一个也没有。
哪怕就连一个,帝释天都没有看见过。
这样子一来,那场赌约,简直变得就像是个笑话了。
然而这个时候,尚在用镜子对公主发表着,自己的谋反感想和施政纲领的帝释天,并不能预见到那么遥远的,以后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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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在来报告帝释天谋反的信使后不多久,天帝便派了人来召唤阿修罗王前去善见城,舍脂相当殷勤地主动替阿修罗王换上了觐见天帝的神将铠。
一向不太爱去善见城的安缇诺雅难得地提出来:“我和你一齐去。”
“不行。”虽然面对着可爱的妹妹仰着头看他的神情有些动摇,但阿修罗王还是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安缇诺雅不满地看向他,却被举了起来放到肩膀上,阿修罗王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如果是在意着吉祥天殿下的话,大可不用担心。无论如何,她都会安然无恙的。”
听起来真是笃定。
安缇诺雅偏了下脑袋,有些好奇地盯着他侧脸看了会:“这样的口气,帝释天的事情,你也是早就知道了的吧?”
“唔……”阿修罗王顿了顿,到底还是不愿意骗她,便点了点头:“正是。”
安缇诺雅很明显地误会了:“这么看来,现任的天帝,做得还真是失败呢。”
明明都是为了保卫天界而存在的四方军团,也一直在战场上和魔族战斗着,可帝释天说要谋反,竟然就有一大半毫不犹豫地跟随着他,说反就反了,如今就连阿修罗王的立场都不再坚定。
那天帝的宝座,真是岌岌可危啊。
不过在他们所不知道的地方,岌岌可危的,并不仅仅只是天帝的御座而已。
舍脂站在窗边,目送着阿修罗王和安缇诺雅离开,轻柔的纱质袖袍覆着她搁在窗台上的手,可以看到,柔软的面料下,指骨纤长,线条优美的手的轮廓。就连因为用力攥紧的动作,而浮出了手背的筋络,也清晰地反映在了浅色轻薄的纱袖上。从袖口露出了正被紧握住的,一小截银色半圆状的物体。
舍脂开始皱着眉回忆当年随北方军团前去极沙之地的路上,见到过的仅有的几次,安缇诺雅使用这叫作“双面镜”的东西时的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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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送着阿修罗王保持着无可指摘的礼仪退出殿去,天帝疲惫地靠在冰冷的玉石座椅上长长叹了口气。
“陛下放宽心吧,阿修罗王乃是我天界无人堪可匹敌的斗神,有他出战,定能将逆贼帝释天枭首阵前的!”天帝最为信任的祭司室伽罗出言宽慰道。
“早知今日啊……”天帝再次叹了口气,事到如今,他不承认自己的眼光错误也不行了。
一直都当作不得不防对象的阿修罗王到现在还谨守斗神之职,而一手提拔,以为除了自己便无人可作倚仗的工具却成了真正的威胁,这个局面,怎是当初费尽苦心剥离阿修罗王军权时能想到的?
唯一庆幸的是……
“庆幸的是……”与此同时,室伽罗也露出了类似的表情,转过了头看着阿修罗王离开的那个方向:“阿修罗王妃还没有用上‘那个’……”
“是啊。”天帝屈起手指轻轻敲打御座扶手,闭着眼睛淡淡应了一声:“幸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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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缇诺雅看着摆在桌上的那个扁平玉盒。
七十多年,那枚落在罗刹手中的堕天之眼,终于被她得到了。是否现在就将之打开这个问题,在巫妖脑中占据了不到半秒的时间,便得出了答案。
盒子掀开了,摆在里面的是一枚橄榄形的无色晶体,带着圆滑弧度的切面。
在晶体正中,有一团酷似在天文望远镜中观察到的宝瓶座耳轮状螺旋星云的雾气,缓缓旋转着,变换各种阒寂深黯的色泽,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幽深的瞳孔。(注1)
而这一整枚晶体的外部,还有一层若有若无的,用肉眼几乎无法确定其存在的薄膜包覆着,仅仅露出了一条狭长的空隙。
安缇诺雅沉吟了半晌,终于伸出手去,轻轻拈起了她到这个世界来的最终目标。
光滑冰凉,带着晶体特有的,脆而坚硬的触感。
很奇怪,销声匿迹了很久的那个声音并没有在第一时间联系她,巫妖不由蹙眉:“难道这个不是堕天之眼吗?”
【虽然也算是堕天之眼……】久违的声音于脑海中响起,安缇诺雅眨了眨眼睛,突然想到了一个极其不妙的可能,她用手指摩挲了一下这晶体表层那似有还无的薄膜,眉毛开始慢慢皱起来。
【看来你想到了。这一只不过是残次品,需要的,是完全睁开的那种。】法则漠然而没有感情的声音证明了她的猜想,巫妖忍不住微微抽了嘴角,“残次品”,“完全睁开的那种”……难道堕天还可以量产吗?
【给你一个提示吧。在堕天认为自己已没有任何遗憾的情况下,取得他的眼睛,那就是完美品质的了。】法则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道:【尽管你手里的这个只是残次品,但也并非全无用处。】
【里面包含的那一点属于这一个世界的不完全的规则之力,虽然不能完全消除上一个世界……你身上奥术纹路里的刻印,中和一部分却是没有问题的。吸收掉吧。】
安缇诺雅惊讶地睁大眼睛,沉默了一会,然后低下头,看着自己双手上那些神秘而繁复,像是蜿蜒盛开的血色荆棘一般,从手背缠绕蔓延,探向被袖口覆盖着的手臂的,暗赤色的奥术图纹。
法则的声音没再响起。
安缇诺雅静静坐了一会,终于握住那枚并不完全的堕天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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