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条斯理地品了几口奴仆奉上的香茗,谢及悦冷眼看着被捆绑在长凳上早已被鞭笞得血肉模糊的男子,却仍旧没有开口的意思。书房中的气压在早许便已沉入了最低谷,诺大的厅堂中十几余人皆脸面朝地,顺带连气都不敢乱支一声。只有长凳上的男子因实在忍受不住那磨人的伤痛低低地喘着气。
说来杜惜性格豁达又颇会做人,在这相府的人缘也算颇佳,到了如此情形怎该也有人挺身出来说情,然而此时此刻却没有人敢那么做——他们主人的脸色,实在太过可怖。
“大人,再打下去便死了。”
“那你们先下去。”
“你也不必大呼小叫……若善加调养,这伤势不出二月便能痊愈。”待所有人如获大赦地离开房间,谢及悦放下茶杯走到杜惜跟前:“不过眼前若想活命,便老实回答我每个问题。”
“……”
“你说那女人进宫的原意是想替儿子求情?”不动声色地听杜惜断断续续地讲述,可到了这一段,谢及悦却忍不住在心里冷叹道:她倒还真是替儿子求了情啊!
他天性凉薄,大多世事一眼便能悟透。可道高一尺,终究是魔高一丈,这世间确有他摸不透的人,离王一个,而那女人……也算一个。前者的心机城府,他谢及悦自认尽其一生仍是遥不可及,而后者……
那女人脑袋里究竟装了些什么,他还真是无法理解:“那为何你又跟着深夜入宫?”
说来若不是他突然掺和一脚,说不定昨天的事情也不会发展到那种地步。
“那是因为臣想带加加回府的时候,突然有人把孩子抢走了。”所以他才急着要通知小若。
“什么人?”眸光一寒,谢及悦道。
“都蒙着面,所以具体的来历臣也不知。”
“几个人,是高是瘦,是圆是扁……总会留些马迹?”这件事,的确过于蹊跷。
“……臣以为这些人并非一般的人,行事十分利落。”回想了一下事情的大致,杜惜几乎可以肯定:“请相爷务必追查……”
“带他下去医治。”冷声打断杜惜的请求,谢及悦扬手对属下吩咐道:“通知下去,今日相府不见客。”
“是。”示意属下拖着杜惜离开,裹着一身黑衣的心腹本人却有些迟疑。
“还有什么事?”见房中的人僵着不走,谢及悦不由挑眉道。
“关于您让属下追查叶大人的事……”
“不用查了。”想到那人临走前抛给自己的山芋,他便觉得有些心烦:“去办别的事吧。”
“那……他怎么办?”
“什么他?”正欲挥手赶人,谢及悦抬头却愣住了。心腹的手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精致的娃娃,比宝石还漂亮的眼睛正一动不动地瞅着自己。
等你亲眼看到便明白了。
看着那瓷娃娃般的面容,谢及悦的自然而然地想起了叶子澈的话。那……那是……
“属下在学士府第一眼看到的时候便觉着很可疑,所以就带回来了。”
“……”
“你是乌贼鱼的头头吗?”显然,叶加本人并没有身为“可疑人物”该有的自觉,睇着已经惊讶得说不出话来的白衣男子,乌黑的眼珠子活络地转了一圈,果断地在心底确定好了自己下一个马屁的对象。
“哦?”真是父子吧……连说话的语气都这般的神似呢,谢及悦浅浅一笑,举起茶杯难得兴致颇高的问道:“何以见得?”
“因为你穿了一件白衣服。”
很难得才抿了一口清茶的谢及悦好修养地没有把茶喷出来,只有从脸颊上瞬间浮起的红晕上才能稍稍看出他应该是被呛到了。
而一身素黑色的心腹显然是没主人的功夫到家,二话不说地把手中的小人儿落到了地上。
“呜呜。。。”屁股一记吃痛,叶加的小脸蛋微微皱了起来,精致的眼眶里,晶莹的水汽慢慢浮了上来,沾在那细细弯弯的睫毛上。下意识地,他把小脸转到了主位上正蹙眉望着他的男子身上,垂下脑袋小声抽了几口起却又硬忍着没哭出来,怎么看怎么可怜,怎么看怎么委屈——小加加经验一,哭要哭得有骨气,哭要哭得有美感,垂泪不落效果最好。恩,干妈们怎么说来着……哦,天见犹怜……小加加经验二,乌贼鱼的头头如果能乖乖地站起来把自己抱进怀里,那就说明后面有戏。
他怎么了?看着那张小脸时而巴巴地望着自己,时而又有些落寂地低下,默不作声地对着地面,从来没有应付过小孩的宰相显然有些失措,抬头瞥了一眼身旁的心腹,后者也是同样地呆愣无语。
果然……男人不太好对付吗?
卖力地演出多时却不果,叶加不由暗地里恶狠狠咬牙,面子上却是愈发地斗志高昂了。
打定主意,他眨了眨眼,仰望着白衣男子的脸颊上立码浮上了两朵淡淡的红云,小嘴嘟了嘟,期期艾艾地地小声小声道:“抱抱……”(该死的乌贼头子,居然要人家说出这么厚颜无耻的话,看到时候怎么整治你)的34
“叔叔抱抱……”心里虽是咬牙切齿,叶加的眼睛却愈发地柔亮了,一双小手也跟着在空中不停地摇着。
说来他谢及悦素来好清静,见着此等情景怎样也该拂袖而去才对。可不知为何,当见到于心中供若神明的人同样的容颜,看着那期盼中带着渴求的目光……他是想让自己抱吗?
鬼使神差地,谢及悦生平头一次,身子比脑子先了一步,顾不上心腹目瞪口呆的目光俯身把地上的孩子抱入了怀中。
“为什么穿白衣便是乌贼鱼头头了?”隔着手掌传来温度,意外地有些温暖。
“因为白衣服适合乌贼鱼头头穿啊。”很灿烂地一笑,叶加一边配合地把两只小手缠在白衣男子的颈项,一边得意地看着眼前两个被自己刷得团团转的男子:既然从小耳濡目染地知道叶大人是大学士,他叶加会不知道眼前这个叫谢大人的乌贼不是宰相吗?
想着想着,他笑得愈发巴结了:“不过白色真的好衬叔叔,加加觉得别人穿着都没有叔叔穿着好。”嗯……看就省了吧:娘说好看只能对干妈们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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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偶就再多一些八。。。
“是么?”听到叶加的赞美的谢及悦并未露太多的声色,只是淡淡地笑着,说来他并不喜人奉承:“你叫什么名字?”
“叶加。”老实地回答了男子的问话,小家伙直觉地发现眼前的乌贼头头出乎意料地难对付:多少人只要自己稍稍眨巴下眼睛就任自己摆布了,可如今自己说了那么多,这人却仍旧是爱理不理的样子。而且他似乎并不喜欢别人夸他……想着想着,叶加的眸光愈发地幽深了:“那叔叔呢,叔叔叫什么名字?”
醉人的语调似是能把冰给融化,却又透着若有似无的压迫感,眨着乌黑乌黑的眼睛看着怀抱着自己的男子,愈战愈勇的叶加不经意地流露出了他另外的一面的气质,那与生俱来,却因为娘不喜欢,所以一直被他藏得很好的那一面。
“谢……谢及悦。”不得不说,此时此刻在谢及悦的眼中,怀中的娃娃的影像和凤阳宫中的那个至尊重叠了起来:这眼神,神韵,简直……
乌贼头头好像特别吃这一套呢?想到这里,叶加嘴角很自然扬起一道冷冷的笑意,殊不知这个表情又像极了他从未见过的某人。闭上眼睛沉思,脑中以前背过的所有诗歌什么的便全部浮了上来,那是娘教他平日打发干妈们最好的利器,不过……他会的可不止这些。
见手中的孩子突然抿上了眼睛,谢及悦的不由感觉稍稍松了一口气,可心底却仍是忍不住地惊涛骇浪。可也就在这个时候,叶加的眼睛又缓缓地睁开了。比瓷娃娃还要嫣红的小嘴动了动,细细一听,原来小家伙居然冲着自己吟起诗来。忍不住失声想笑,可下一刻他却呆住了,而且是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怀中的孩子。
“谢花零落蕊飘零,及时有雨荷争动。悦心不伤春已去,萌发满翠夏早生。”拜大学士府的文化气韵和明若那几百首诗歌的底子,把脑中记住的诗拆开重新排排念出来这种游戏叶加早玩透,不过这次为了赌气他还是狠狠地动了一下脑筋。看着对面那两张显然是下巴掉地的老脸,小家伙满意地笑了,此时的他虽不知道什么叫做一局定乾坤,却知晓这回大小乌贼肯定是拜倒在自己的石榴裤下了。
这首诗本身并不出众,甚至算不上工整,但是……
“大……大人……”心腹惊异地抬头望向突然沉默的主人,却见白衣男子在一言不发地思量了许久之后,突然小心翼翼地把小孩放在了主座上,单膝跪地郑重地向他行了一个礼。
“臣谢及悦拜见小皇子。”
哦耶!心底笑开了一个大花,可小脸皮却硬邦邦地撑着,面无表情地看着突然自动爬到地上去的乌贼头头,大言不惭地指使道:“我饿了(这其实并不是主要的),你能不能去把我娘找来(这个才是目的)。”
“臣这就命人去备菜。”可怜谢及悦显然是不明白。
“可我想吃娘做的。”很委婉地,小加加表明了自己的坚持。
“臣保证一定比你娘亲做得好吃,殿下必会喜欢的。”这一点自信谢及悦还是有的。
何况……一定要让这孩子尽早忘了他娘!看着这个完美得没有一点瑕疵的孩童,谢及悦暗暗下了决定。
“……”怎么办呢?乌贼头头那么难对付,若是让他看出自己得弱点可就糟了。娘那么笨,一定不是这人的对手……考虑来考虑去,叶加终于决定暂时让他去,大不了等他把菜拿出来得时候,再扁它们个一文不值——顺便请出娘亲!
明确下轮作战方案,小加加又一个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