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花烟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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鉴花烟月- 第1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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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老先生端起茶杯垂目一声冷哼,二僮倏地站直,呈冰雕状。
  “……两截木头。”某人低声嘟哝。
  我闻言大笑,顺手摘了面具。
  
  老先生一口茶尽数变成箭雨,他咳了半天,颤抖的手几乎点上我鼻子:“臭小子故意的是不?”
  我笑着喝茶,来个默认。
  他细细打量我半天,满目赞叹:“这等人品,想不到世上竟有这等人品……”见我笑看他,他双眼一翻,猛然改口“哼!臭小子喝完这杯茶,到山中帮老夫选些好水回来。”
  说罢,把那只朴拙的陶罐塞我手上。
  
  我不由深深微笑。
  也许祖父就是这样的吧?或者,外祖父是这样的?
  无从知道。
  只知面对谢清玄,似乎可以任性妄为而不会获咎。
  
  老先生一捋我头发,吹胡子瞪眼:“臭小子打什么坏主意?!”
  我嘿嘿笑,连说不敢,不过听话音,真是要多敢有多敢。
  “反了你了!是不是连晚饭也要一起罚掉?!”
  这话不听还好,一听,顿觉饥肠辘辘。
  忙整理好面具,站起来就向外走:“小子告辞。先生且等着,一定替你选到最好的山泉水。劳烦先生替我准备些清淡的饭菜……”
  
  “臭小子想得美!算了,老夫自己去……”老头追出来作势要夺回陶罐。
  “快回去煮饭。回来没得吃,准喝光你的好茶。”我边跑边威胁。
  谢老头一怔,忽然大笑,笑得中气十足。
  唉,落在外人眼里,何尝不是寒门小子穆非被古怪老头骂出门去、狼狈逃窜?
  
  竹径外,一群人指指点点着伸长脖子往里看,我跑出来时,差点儿没撞上他们。
  哈哈哈哈,——依稀是顾惟雍的同桌,笑得别提多夸张:“有些人生来不知天高地厚。”
  别说,我肯定荣忝有些人榜首。
  为了成全他铁嘴直断的本领,我垂目急行,颇有些羞愧样。
  
  如果有人立意要贬低你,你就自动放低身段吧,何必争那意气?
  
  最好的山泉水?
  挑了又挑,在南山最深处,终于找到最合意的泉水,装了满满一罐。
  山路独行,西风寒透,顿觉一身棉袍单薄如纸。
  不过,景致却是一等一的好,看着,也就忘了寒冷。
  
  积雪未消,有小鸟隐在树枝间自得其乐地梳理着羽毛、啄着野果,引得雪粒簌簌轻落。
  山崖上,冰棱挂下来数十丈长,望之如悬瀑在飞坠过程中,突遇奇寒,生生被急速冻住。
  这些透明的冰棱,折射着太阳的光影,衬得深蓝的天空一片晶莹。
  石涧冰封,细听,却能听到泠泠淙淙的声响,在空山的深处,响起。
  看来严寒只能约束住它们的身子,却无法束缚它们奔流的意志……
  
  “喂,小子!”一声粗嘎的断喝突兀出现。
  不知何时,顾惟雍与另外几人呈半包围状,把我围在了中间。
  
  “离开容珩,黑炭头。向来只有我顾惟雍甩人、断没有人甩我顾惟雍的道理。容珩,我要重新追回来再甩了。说实话,他那种人乏味透顶,又冷得像块冰,半天说不出个字来;以前要不是因为他长得好,我顾惟雍哪会主动去缠上他?”
  
  我微笑:“这话,你对我说没用。容珩这会儿应当在寝室……”
  他上前一推我:“你一定是要逼我动手了,对不?”
  怎么有这种人?枉长了一张漂亮的脸,却生了颗糊涂的心。
  我拂了他的手,向前走去。
  
  “你小子什么眼神?你居然敢瞧不起我?”顾惟雍脸渐渐红涨,夺过我手中陶罐,高举了想摔碎,不知怎么改变了主意,诡异地朝我一笑,一罐水,尽数自我头顶浇下。
  冰冷刺骨,我顿时连打几个寒颤。
  他们哈哈大笑。
  
  抹干净脸上的水,我静静地看着他们。
  一旦自私偏狭充斥其心,这人怎么看,都只会剩下可怜与面目可憎。
  他们的笑声渐渐稀了、没了;有人不自在地别转了头;有人向同伴身后退去。
  
  顾惟雍脸色发白,最后似乎下了决心般抿了抿唇角,用力把我推翻在地,跟着上前一脚踢在我小腿骨上,钻心的疼传来,我皱了眉。
  他一见,又笑着踩在我右手上,还碾了几碾:“琴棋书画?看你拿什么来玩?!下午有节书画课呢,炭头。到时候,我们来比试比试吧。再说一遍,离容珩远些……啊——!”
  
  只听喀嚓一声,顾惟雍落进石涧,砸得寒冰破碎,水花四溅。
  “喂!容珩,你……”
  有人惊呼,有人抢着上前去打捞顾惟雍,也有人见势不对拔脚就跑。
  
  慢慢站起来,却站立不稳,一双手自身后扶住我,一件带着体温的貂裘包裹住了我。
  “容珩!容珩……你竟然这样对我?!”顾惟雍自顶及踵全部湿透,牙关直颤,脸色越发惨白,“你狂什么?你不过是个闲散宗室后代。咱们走着瞧!”
  
  “上来!”容珩听如未听,转过去,微蹲下身子。
  什么?
  一抹厉色掠过顾惟雍的眼底。
  看着这样的顾惟雍,我一腔怒火渐消,忽然觉得他十分可悲。
  
  容珩站直了,笑对我:“怎么?是想自己走,还是要我打横把你抱起来?”
  笑得真够冷的。
  我连忙伏到他的背上,他略顿了顿,随即举步疾驰。
  
  “容珩!你小子给我等着!”身后顾惟雍声音颤抖得厉害,不知是冷的,还是气的。
  
  一路下山。
  冷得直哆嗦。
  “忍一忍,一会儿就到了。”
  忍……
  疼痛好忍,寒冷实在难忍,我恨不得直接贴在火炉上。
  
  很多人十分诧异地看着我们。
  “穆非?!怎么了?”张淼的声音急急传来。
  “去叫杂役准备热水,越多越好。”容珩沉声吩咐。
  
  热水中,直泡得额角冒汗,浑身发软。
  仅有的棉衣湿了,容珩把一件雪白的狐裘扔给我,我道声谢:“回头等我有了钱,添置了新棉衣就还你。”
  容珩不回答。
  
  回到寝室,重上药、包扎。
  这下好了,左手刀伤,右手指节红肿如胡萝卜,还跛了条腿。
  容珩看着我,越看脸越冷。
  
  我朝他笑笑,转眼发现书桌上一瓯粳米粥,碰跳着过去,左手勉强拿了调羹:“容珩,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兄弟有通财之义,这稀饭就让给我,如何?”
  笑意自他眼中一隐,随又面无表情,夺过调羹,舀了一勺稀饭,递至我嘴边:“张开!”
  
  我摇头,牙关紧闭。
  要这样吃饭?
  直接饿晕我算了。
  
  他眼神一冷,站起来,捏住我鼻子,温热的粥顿时跑进了我嘴里。
  “容……唔,……容……”
  这粗鲁古怪的家伙。
  干脆拿漏斗往我嘴里灌就是了,何必这般一勺一勺地费事?
  我双眼只差没冒出火来。
  他眼底的笑意却越来越深,好像在玩一件十分有趣的事;最后,拿湿巾替我擦脸时,我已被他灌得气都喘不上来了。
  
  “你这小笨蛋!一人去那么深的山做什么?我找了半天……”他轻拍着我的背,语气却十分冲。
  我把去谢清玄那儿的事全部告诉了他。
  他哼哼笑两声:“把你的棉衣送过去让他挤了沏茶吧。”
  无视他话中揶揄味,我笑起来:“那还不如把顾惟雍的送去,估计能挤一大缸。”
  
  他微皱了眉不接口,握住我的右手,小心地活动着每一根手指:“疼不疼?”
  我摇头:“刚才疼的,现在不了。”
  “真的不疼?”他轻声重复,似乎是为确定什么。
  我忍了痛,笑起来:“容珩,我不是纸糊的……”
  
  话未完,已被推倒在他床上,他欺身上来,压在我身上。
  “喂!不行不行,现在不练那……唔……”
  火热的吻铺天盖地落下来,我顿时惊吓出一身冷汗。
  
  四肢被他牢牢控制住,动弹不得。
  吻越来越深,我无法避让。
  他的呼吸热而细切。
  无奈,我张口咬;他一声闷哼,伸手过去,唇角的血沾在了手指上。
  他看着指尖的血滴,突然笑起来。
  
  我连愤怒害怕都忘了。
  万分紧张地盯着他。
  眼前这一幕如此相似。
  
  记得当时,阿玉把被我咬出的血珠抹在我唇上;记得那书上说慕容氏与简氏,率先动情的一方,会以血盟誓,生死契阔,不离不弃。
  记得……
  
  心跳得要迸出来。
  我绝望地看着他,极小心地盯着他的动作。
  只怕他转身间突然一切全变了,变成了阿玉……
  神经绷得那么紧,紧到再加一分力,就会断了;
  这一刻我多想转移了视线,可目光却固执而脆弱地不肯听话。
  
  “小非,为什么这么看着我?想起了你的……朋友?他令你如此……紧张?”
  声音极轻,怕惊吓了我似的,话里全是克制的热情;指尖寸寸抚过我的唇、眉眼,热而微颤。
  淡凉的薄荷味似乎也变得温热起来。
  我被动地瞪着他,汗水湿透中衣。
  
  他静静注视着我的眼睛,深黑的瞳仁里分明有着什么,可被掩藏得那么好。
  他不说话,也不再动,只是看着我。
  一滴,两滴,汗沿着额角涔涔而下,模糊了我的眼。
  再也受不了,正要开口,他突然一笑,抬手替我擦去汗水,接着若无其事地站了起来,走到书桌旁,拿起书来看:“小笨蛋味道还不坏。把里衣换了睡会儿吧。下午还要去对付书画课。顾惟雍也许会在课上生事,你别理他就是了。”
  
  我不知是感到轻松还是更加压抑,看着窗前他沉静如水的侧影,发呆。
  头渐渐疼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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