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城,看你如此兴奋的模样,可是有好事要告诉你爹爹。”见我有点呆滞了,还是母妃唤醒了我,我这才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连忙举起狮皮天真而笑:“爹爹,母妃,瞧,这是帝峻哥哥今天打来的猎物,厉不厉害?”
这时,帝峻正走进帐篷,我朝他笑,可他的笑容里却有丝僵硬,席宴上又安静了下来,而且是鸦雀无声令人心惊的安静,爹爹看了眼猎物,又看了眼帝峻,目光蓦然深邃起来,而母妃则把我拉到先生身边,先生看了我一眼,暗暗嘱咐我不要出声。
后来,先生告诉我,帝峻在人前几乎不碰刀箭,更别提狩猎了,甚至就连爹爹也一直以为,他是个没有将才的苍王继承人。
那晚,我亲眼看着帝峻因为我的多嘴而当众在所有人面前向爹爹下跪,然后,他把全部的功劳都推到了鹰儿身上,并称是我唤来鹰儿帮他捉拿猎物,宴席的气氛这才渐渐缓和了下来,如同爹爹的脸色,渐渐恢复了正常。
回去后,我问先生:“先生,我现在能听懂人话了,也能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了,可是为什么,我却越来越看不懂他们了呢?”
我本雏鹰6
先生叹笑,垂眸望着我:“因为我们的公主长大了,渐渐知道,人不是光用听光用看就可以被看清楚这个道理了。”
“那我要怎样才能看清一个人呢?”我又问。
“看清一个人只有一个法子,那便是看清他的心,听清他心里的声音。”
先生语重心长地说着,我没再回答,却是突然害怕起这种长大感觉,总感觉长大后的我,渐渐不再如以前那么单纯了,那么以后的我,又会是什么样的?又该是什么样的?
母妃把猎物的皮拨下为我织了一件漂亮的斗篷,还在上边绣了许多秀气的梅花,我爱极了,围着她开心地笑着。那几天,我终于知道了那个相国二千金的名字,紫裳,也知道了妾究竟是什么意思。
自从紫裳来的那天起,爹爹就不怎么进母妃的帐篷了,母妃的笑容也越来越少,时常是在呆滞与失神中度过日子。过了冬,敌军的进攻又开始频繁起来,爹爹时常会连夜奔赴战场视察敌情,整个军营空荡荡的,有些寂寞,我绕了几圈,不忍打搅母妃休息,便去了帝峻的住处,然而,我不该去的,因为在那里,我不仅仅见到了帝峻,还见到紫裳依偎在帝峻怀里,眸里沾满了泪光。
“峻,是他要我来的,是他逼我的,对不起,我不想负你,真的不想。”她口口声声说着,殷殷切切哭着,尽管那时的我才刚满八岁,却也或多或少明白了点他们之间的关系。
难怪,紫裳来的那天,帝峻哥哥的脸色竟会如此难看,我皱眉,搭着帐篷的手抖了一抖,却也因此引起了两人的注意。
“谁?鬼鬼祟祟呆在外面,还不给我进来!”紫裳的怒喝里带着明显的慌张。我本无心要躲,进就进呗!于是,猛撩起帐门,在帝峻惊讶的眼神中,我走了进去,目不转睛地瞪着那两人。
“怎么是你?”紫裳皱起眉头,忽然走到我面前俯视着我,“刚才的话,你都听见了?”
“是。”我瞪着她。
她的目光猛一犀利,突然从墙上抽出把剑直指我眉心:“别怪我,留不得你了。”
“别动她!”她的手还没来得及挥起,帝峻便出声了,我知他定会出声,所以一开始就没惊慌过,反倒安静地看着他慢慢走到我身边,拉起我的手对紫裳说:“不准动她。”
紫裳呆怔,剑从手中滑落,发出刺耳的哐当声,帝峻没再回头,拉着我的手静静走出帐篷,我回头看了眼紫裳,却见她低垂着眸,眸里有同帝峻相似的哀伤。
“帝峻哥哥,你喜欢紫裳么?”坐在不远的草坡上,他抱着我,我依偎着他。
“她本该是我的妻子,城儿,现在的你还不懂。”他轻声说。
我皱眉,心里突然有些恼:“有什么不懂的,你就是喜欢她,她也喜欢你,我又不是傻子。”
“城儿,有些事,并非你表面所见着的这么简单。”他抚了抚我额前的发,那些哀伤的河流又浮现进他的星眸里,“城儿,信我,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我都不会伤害你。”
“我凭什么信你?”或许是出于气恼,我随口反问,他没有回答,目光流露出一丝痛心,我突然明白自己伤害了他,低着头,晌久晌久才说,“其实,今天来,本是想说对不起的。”
我本雏鹰7
“为哪件事?”
“你装傻么?当然是为那天宴会上我把你狩猎的事随便说出去这件事!”
“所以这几回的宴会上,你才不怎么说话了么?”
我默了声,确实,这几回的宴会上,我几乎只是乖乖坐着不动,爹爹说我开始有教养了,只有先生知道,我是怕我自己又无意中说错了什么做错了什么,不如沉默来的安全。
见我没有摇头,帝峻疼惜地望着我,把我抱地更紧了:“傻城儿,你不该这样,也不用这样,我就是喜欢那个成天傻笑口无遮拦的你,懂么?”
“可那个我却伤害了你,先生说的没错,人该多心,而非多言,国策也说,多言者必殃之。”
“国策?你为什么要读国策?”
“我还读兵书呢,是先生要我读的。”我对着帝峻眨了眨眼睛,却见他露出一丝不悦之色。
“别去读了,这些书不适合你,你不该沾这些东西。”
“可先生说,这些书可以保护我。”
“许多人都会保护你,父王会,母妃会,先生也会。”
“那你呢?”我望着他。
他微笑道:“当然会,更加会。”
他说这话的时候,我的耳畔正好传来了他的心跳声,很平静,很温暖,没有一丝慌乱的感觉,于是,我确信自己听清了他的心声,更相信他说的一切都是真的,一定,一定都是真的。
然后,又是两年……
两年里,爹爹的笑容越来越少,我也渐渐越来越懂事,我知道,是那些不断从珠华王都传来的圣旨在让爹爹在苦恼着,最后一次的圣旨甚至带走了我的母妃,她本是当今太后的妹妹,太后身体不佯,希望母妃能去陪她,于是,母妃去了,离开的那天早晨,她抱着我哭了很久很久,还把许许多多她亲手为做的衣服都拿了出来,从十岁到二十岁竟然都做齐了,那时候的我并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做这么多,直到王都传来她病故的消息,我才终于全部都懂了。
还记得那天母妃走的时候与爹爹对望的最后一个眼神,似是流淌着太多的情愫,许多许多我那时根本就看不懂却让我不得不难过的情愫。
再然后,一切都变了,彻底地变了……
爹爹不再对抗敌军,却是将矛头一转,指向了珠华,先生说,爹爹起义了,其实,就是造反了。
爹爹是真真骁勇善战的,手里还握有全珠华最精锐的军队,所以,打进珠华城池根本没废多少功夫。可是,即使是再英勇善战的他,应是也想不到这之后将要发生的事情吧,因为就连我也没想到,甚至就连先生乃至军营里的任何一个人都不会想到的,帝峻反了,反的人正是他的父王,苍王爷。
就好像麒王早已预谋一般,爹爹踏进云中城的一刹那便被数万精兵围困,帝峻就是在那时候反的,他鼓动兵将放弃反抗,任凭爹爹继续送死。
我第一次看见战争的残酷,是帝峻举剑站在堆满尸身的草坡上,鲜血如小溪般沿着剑身淌下,在他脚边的血水里滴出一圈又一圈涟漪。
夹杂着腐臭与腥味的风从我周身拂过,硝烟黑云随之淡去,我看见那个在我心中犹如高山般永远屹立不倒的爹爹,此时却伏倒在尸堆上,颤抖着向帝峻伸出了手:“放过,城儿……”
“爹爹——!”像是心中有堵墙突然崩塌了,我飞奔到他身边,抱起他摇着他,一句一句爹爹地喊着他,可这回无论我如何闹如何撒娇,他都不可能再睁开眼唤我一句疯丫头了。
“为什么不救他们?!为什么!”我抬头对上了他的眼睛,却望见冰冷的长刀高高架在我的头顶。
“我不能救他,他是反臣。”
如此冷漠的眼神,如此冰冷的声音,我忽然觉得眼前似是站着一个陌生人,一个可怕的陌生人,紫裳一事,我为他整整瞒了两年,原以为他也会守住他的承诺,保护我,不伤害我,更以为我那晚确实听见了他的心声,那种令人安逸的心跳声,就是他会守住承诺的证明,可是我错了,那种心声根本不是先生所说的心声,从来从来都不是。
终于,怨恨与不甘同时在我的胸口轰炸而开。
我抓起他的长剑用力刺向自己,他一惊,连忙抽回了剑,可我的手还是被他的剑划伤,流了许多许多的血。他命人叫来了军医,又命人把我关回我原来的帐篷小心看着,便再没看我任何一眼地离开了。
我回眸,看着地上已经冷却了的尸体,向军医要来了剪刀小心剪下了爹爹的头发,然后也毫无留恋地走了。
其实,从来我都是鹰,同我的鹰儿一样,只要我想走,即使是你,帝峻也留不了我。那天,成千上万的鹰袭击了军营,整个军营军心大乱,连还击的机会都没有,只是,这样的袭击并没维持多久,很快,鹰便撤退了,军营里无一人员伤亡,惟独我,失踪了。
草原倾心1
从没发现草原的夜晚,没有暖炉没有帐篷竟是如此寒冷,我坐在草坡上,望着天边的夕阳慢慢沉入山谷,带走最后的暖,最后的光,最后一丝生气。
星辰升上天空,静静倒映在我的眸里,我闭上了眼睛,然后仰身躺在草坡上,身体里的疲倦几乎透支了我的体力,想当初,在遇见爹爹前,我的身体是没这么差的,当时就连一件衣服都没有的我,照样能够和鹰儿一起在寒夜里嬉戏耍闹,而如今,我竟连拣火柴生火的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