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说过了,只是倦了而已。”平淡的不起一丝波澜的语调,那双深瞳,依然沉寂如水。
“倦了?”我冷笑:“那你告诉我,行走江湖,你为什么要用我给你起的那个化名?”
“也说过了,就算是对过去的一个纪念。”
“就算是纪念,又为什么那天晚上我受伤,你会那么着急?”
“只要是我的属下受伤,我都会焦急。”
“好,”我继续冷笑:“那你告诉我,看到我和萧千清或者是别人在一起,你会不会不高兴?老实说。”
“会,”他毫不否认,淡然说下去:“即使是你早已经放弃的东西,如果看到这个原来属于自己的东西被别人拿走,心里总会有些不舒服。”
“自己的东西?”我“哈”的一声冷笑出来:“萧焕!我还不知道你这么龌龊!”
“对不起,或许我该再洒脱一些。”他微微挑起嘴角,目光如雾:“龌龊?你把我当成什么了?神吗?不会嫉妒,没有丑恶。那么的话,破坏了你的幻想,不好意思。”
我忽然再也不想多说一个字,面前的这个人陌生的让我不敢相认。
我转开脸:“萧焕,我再问你几个问题,真的爱一个人,是不是就要全心全意对她,心里只能有她一个?”
“是的。”
“可你有三宫六院几十个嫔妃,当你和你的那些大妾小妾同床共枕的时候,你的心里装得下谁?”我不等他说话,接着问:“那么真的爱一个人,是不是就要坦诚地对待她,和她共同分担风雨严霜,而不是什么都瞒着她?”
那边静默一下:“是的。”
“可你什么都不肯告诉我,要做的事情不告诉我,要对付的敌人不告诉我,连你为什么抛下我消失半年都不告诉我。”
我看着他的眼睛笑:“现在你知道了?我是怎么克制住那些总在沙沙的咬着我的心小虫子,来到你面前,对你说我还想要爱你的?”
我站起来,笑了笑:“我在几天前才刚刚下定决心,一定要勇敢的抓住自己想要的东西,不管是多么难走的路,一定要走到底,最终一定要过的比谁都幸福。可是现在我发现,我好像是选错了路,我想要和他一起走到终点的那个人,他从来没想过要和我一起赶路。”我转过头,依然还是笑:“萧焕,既然你这么希望我离开你,那么我会从明天起,找到新的人,走新的路,一起去到新的目的地,就算你再为我死一百次,就算你跪下来求我一千次,我也不会回头,记好了。”
侍女的脚步声在门口停住,她托着食盒,有些慌恐的看着屋里,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我回头看着萧焕笑了笑:“都快忘了,阁主忙了一天,还要用膳呢,请慢用。”
我抓起桌上那碗药茶,抬手全泼在他脸上:“属下失礼,先告退了。”
扔掉茶碗,拍拍手,我在那个哑巴侍女惊愕的目光中转身出了水榭。
凤来阁的规矩,新入门的弟子除吃饭睡觉外,自辰至晚,一整天都要跟着师父,一边学武,一边侍候。
第二天早上起床洗漱吃饭,一切完毕,还不到辰时,我就向水榭赶去。
刚出门遇到苏倩,她拉住我:“昨天晚上你和阁主吵架了?”
居然就知道了,她是怎么跟那些不识字的哑巴侍女交流的,我点头:“是啊,怎么了?”
“吵得好厉害啊,”苏倩微叹:“那些侍女说不清楚,不过我在外面很远都听到你的声音了,怎么,你们吵什么?”
女人对小道消息热心一点是很没什么,可是这会儿看着苏倩用一幅冷傲绝艳吓得退无名小贼的面容,这么热心的打听着小道消息还真是有点……有些女人,你永远无法用外貌判断她们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我摊摊手:“闹翻了,你该高兴了,这个男人我不要了,给你了。”
苏倩眼睛一亮:“当真?”
我用力点头:“当真。”
苏倩“噢”一声,眼珠转了转:“我说呢,阁主昨夜伤势复发,惊动的那位新来的郦大夫连夜赶去。”
“管我什么事?”我淡看她一眼:“别试探了,我凌苍苍说话从来算数,这个人的私事儿和我没关系,我只是他的临时徒弟,要跟他学门功夫而已,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苏倩脸上这才显出喜悦,难得的笑了笑:“看来是真的。”
我无奈的叹气:“没话说了吧,没话说我走了。”
撇开苏倩直奔水榭,进了内室,萧焕正在对一个坛主交待着什么,他脸色是比昨天苍白了几分,除此之外,看不出其他异状。
我站在一边,等那坛主走了,过去抱拳:“阁主。”
他点头,笑笑:“很准时。”
“其实是很不想来的,”我淡淡说道:“现在总算明白阁主说的倦了是什么意思了,看到那个人,虽然说不上讨厌,但总觉得不舒服,像是大清早起床,眼前就飞来了只苍蝇,忍不住想,可以的话,要是再也不见面就太好了。”
他又笑笑:“那么委屈你了。”
我也笑:“不委屈的,阁主昨天说要教我用新兵刃……”
他恍然的点头:“噢,跟我来吧。”说着起身带我走到水榭外那片草地中。
这块草地临着湖岸,形状狭长,现在靠着湖最外端距水榭几丈开外的地方竖着一只靶子。
侍女们把一张小桌抬过来放在萧焕身边,他指了指小桌说:“这就是昨天我说过的兵器。”
我点头,低头去看摆在桌上的东西:奇形怪状的几个,每个都不足一尺长,飞镖不像飞镖,匕首不像匕首,还有圆柱状的,这些东西旁边更是放着两堆颜色不一粉末和一些小钢珠。
我忍不住问:“这些是什么?”
“你还记得火枪吗?”他不答反问。
“京畿卫神机营用的那种火器?”我回忆起幼时在京郊看过的火枪演习:“比大炮小很多,前面一条很长的筒子,打出一发就很大响声,还有火星?”
“就是那种东西。”
我想起来那时我对这种“嘭”一声就可以杀敌的新奇武器很感兴趣,还缠着身边的一位文书问了好久,就说:“那东西宋时叫做‘突火枪’,元时叫‘石火矢’,前朝也叫‘鸟嘴铳’和‘鲁密铳’,本朝通称火枪,最初做出来时不具什么威力,后来经过改良,一直是克敌制胜的利器,洪都之战中,前朝开国名将邓愈就曾用它逼退过陈友谅的进攻。”
“对,记得很清楚,”他点头以示嘉许,从桌上那队器物中拿起一件很像细铜管的东西:“这也是火枪,是西洋制造,可以单手击发的火枪,形状小,机械和工艺也比我朝军队中装配的要精细复杂一些。”他说着,把手上拿着的东西放回桌上:“这种小巧的火枪,你可以叫它手枪。
“从手枪的结构原理,各部分组成,以及火药的配制和在手枪中填装子弹的技巧,到瞄准击发子弹的方法,全部这些,就是你要学会的东西。”
“全部这些?”我重复着,伸手去抚摸桌上的那些器械,冰凉而光滑的金属贴在手掌,平生第一次的,一种从来没有产生过的感情在我心中胀满。
“我要学这些。”我听到自己的声音竟然是笃定的:“从哪里开始学起?”
“从使用规则开始,”他的深瞳中闪过一道亮光:“你要记住,第一,枪口永远不要指向自己;第二,永远假定枪筒内已有子弹上膛;第三,除真正射击之外,手指永远不可接触扳机;第四,这是一个武器,所有的武器,都是凶器,只为了杀戮而存在。”
只为了杀戮而存在,师父从来没有这样告诉过我,他只是把杨柳风放到我的手上,然后对我说,这把剑以后是你的了。
只为了杀戮而存在,在这一瞬间,我突然明白,师父交给我的根本不是一个武器,他只是把一种身份和象征交到我手上,他教我的,也从来都不是杀人的剑法,不是杀人的剑法,就不是真正的剑法。
只为了杀戮而存在,这一次不同,这一次交到我手上的,将是一个真正的武器,拥有可以摧毁的力量,强大并且残暴,而我将要学习的,是驾驭这份力量的能力。
我点头,笑:“我明白了。”
半天的时间,把各个部位的和功能全部弄明白,把一柄手枪完全的拼合在一起,完好的拆开,再拼合,接着了解黑火药的配制方法,学会了怎样将火药、用于引爆火药的雷汞和杀伤力关键的钢珠装入特定的纸张中制成一颗子弹。
所有这些,花掉了两个时辰的时间,我从来不知道一种武器在被使用之前,需要使用者如此细致深入的了解它自身的特性,就像它是另一种生命一样。
就是这种感觉,最后,当我把它平平举到眼前,向着百米外的靶子开出第一枪时,那一刻,我觉得这个时刻在我手中轰鸣的这种东西,它是有生命的。
它被我触摸,感知,然后把震颤传入到我的身体里,我们产生共鸣,仿佛它是我生命的延伸。
(关于此段出现的手枪以及神机营,请看本章结尾。)
“明天练习射击,”萧焕在最后向我说,他笑了笑:“下午我要处理事务,你就不必来了。”
我点头答应,抱拳告退出来。
有点累,又有点兴奋的回到屋里,推开门,居然闻到阵阵菜香。
萧千清神色怡然的据桌而坐,桌上摆着各色菜品和羹汤。
我一眼看到正中的那煲藕段排骨汤,扑上去盛了一碗啃上,才有空问他:“你跑我房间来干什么?”
“当然是看你学艺辛苦,特地叫人把我的膳食也送到这边来犒劳犒劳你的,”萧千清闲闲的说,开口抱怨:“我那位皇兄真小气,我是客人,每餐还只肯给安排八个菜色,还点什么菜没什么菜,真是岂有此理。”
“得了,得了,你以为这里是紫禁城还是你的王府?”不用想也知道他点的全是那些不但难做,而且用料全都名贵到要死的菜色,我喝完了汤,接着抓起身边那碟金黄香脆的煎饼狂塞。
“你这样也算是千金大小姐出身,母仪过天下的皇后?”每当看到我满嘴油光的踞案大嚼,萧千清就满脸不可置信:“你怎么就长成了这个样子?”
“什么叫母仪过天下的皇后……”我努力把喉咙里的煎饼吞下去:“我现在也还是皇后,照样母仪天下。”
“天下人很不幸。”萧千清摇头下了结论,他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