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依旧没有说话,因为对于这个话题,我能说的实在太少了,想来,我之所以会来到此处,婉然的这个额娘恐怕有摆脱不了的干系。如果放在以前的我身上,今天有这样一个机会,恐怕是要进府去,给那个凶悍的女人一点颜色的。只是,今天我却没了这样的兴致。
第13节:无怨无悔(3)
得饶人处且饶人,过往的种种,早已烟消云散了不是吗?我来到了这里,遇到了胤祥,其实上天并没有薄待我,又何必执著于我并没有亲身经历的曾经呢?于是我说:“阿玛多虑了,就如您说的,我们是一家人,过去的事情我都不记得了,又怎么会怪罪额娘,今后,这话还是不要再提的好。”
“真的吗?”阿哈占乍听之下,有些不敢置信的惊喜。
“真的。”我说。
“你真的都忘记了?”退到一边的那个叫常宁的年轻人却在此时又走近了几步,神情有些迷茫地问:“你真的都忘记了,不再计较?”
“常宁!”阿哈占喝止他,语气添了分严厉。
“不好吗?”我一愣,话竟然就不自觉地出了口。
“不好吗?怎么会不好!”常宁有些失魂落魄,不待阿哈占拉他,已经自觉地后退了几步。他的马此时还在府门前,见他靠近,便凑过头来亲热,却被他猛然拉断了缰绳,翻身跃上,一鞭抽在了马身上。
马儿吃痛,长嘶了一声,便飞奔而去。
“冤孽呀!”阿哈占叹了一声,我悚然一惊,才发觉自己脸颊冰凉,竟然不知不觉地流下泪来。
这个常宁究竟是什么人?回去的路上我反复地想着,却没有什么头绪。看来要弄得清楚过往的事情,势必是要回一趟那个全然陌生的家里了。只是,不是眼下。
不知不觉过了晌午,耳边充斥着马车轮子与地面和车轴摩擦的声音,这声音初听的时候刺耳且让人心烦,不过时间一久,反而不觉得了。
我并没有直接回去,而是依旧很随意地在北京城里转悠,彩宁开始打盹了,也难怪,这样摇晃的车厢,如果不是我一直在思考,大概早就睡着了。
车窗外,一阵熟悉的乐声却不知何时起隐隐传入。
“昨日像那东流水,
离我远去不可留,
今日乱我心多烦忧……”
我不自觉地跟着曲子哼了起来,直哼到第三句的时候才猛然警醒,这……竟然是……竟然是……
“这是什么地方?”我微微掀起帘子,问道。
“回主子,再过一条街,便是府门口了。”车夫忙回答。
“那——停车。”当琴声越发清楚的时候,我终于忍不住叫停了车子,彩宁有些睡得迷糊了,一见车停,便嗖地站起来,掀开帘子,率先下了车,又忙伸手来扶我。
马车停下的地方,是一条窄窄的巷口,而那琴声便是从这巷子深处传来的。
拒绝了彩宁的跟随,我一个人慢慢走在小巷中,熟悉的曲调萦绕在耳边。
这条路的尽头,是一间极小的茶室。
茶室门口挂着青布做的帘子,在风中微微晃动着,一曲终了,四下便恢复了寂静。
手,停在了空中,进一寸,掀起帘子;退一寸,也许便是转身而去。
只是进退之间,思绪又何止万千?
良久,有人猛然掀了帘子出来,我躲避不及,只得抬头,面前的人却是一愣,片刻后伏身,低低地道了声:“奴才给福晋请安。”
“小陈?”我亦是一愣,心中说不清是怎样的感觉,只能问,“八阿哥在里面?”
“是。”小陈并不抬头,只是应了一声,便退开一步,掀起了门帘。不能再退,自然也只有前进这一条路了。
茶室是一出一进的格局,外间放了两张桌子,却并无客人,内间门口挂了同色的帘子,此时小陈已经紧走几步,在门口回到:“爷,奴才刚刚在门口遇到了十三福晋。”
房内一片寂静,有一刻,我真的准备转身而去,却见小陈已经抢先一步,掀起了隔在这里的最后一道帘子。
内室比外间略微宽敞一些,却只在临窗的位置放了一张桌子,桌上一张古琴,除此再无它物。桌后,正端坐着一个人,一个熟悉而陌生的人。
“八阿哥吉祥。”我定了定神,轻轻一福,这样一个再见面的场景,我想过很多次,只是真正发生的时候,心却反而安静了下来。
“我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婉然。”胤禩推开琴站起身,却并不靠近,只是远远地这样站着,语气风轻云淡。
“在刚刚之前,我也没想过。”我说,如果他刚刚弹奏的是任意其他一首曲子,也许我根本会听而不闻吧,“这首曲子,你怎么会弹?”
“我也不知道,你相信吗?”胤禩淡淡地笑了笑,似有些无奈地说,“刚刚弹着弹着,就变成这样了。”
弹着弹着吗?我的心微微一痛,似乎又回到了很多年前的那个冬日,下着很大的雪,我蹲在地上哼着歌,然后,一只修长而美丽的手伸到了我的面前……
当时以为他并没有听到,却原来……原来他不只听到了,还记得如此清晰,这意味着什么?我忽然不敢再想下去了。
第14节:无怨无悔(4)
“我只是有些好奇,什么人会弹这首曲子,如今已经知道了,就不再打扰了。”也许,离开是最好的方法,今天,一切都是偶然的,偶然发生的事情,是不该打扰到人的正常生活的,于是我转身,预备离开。
“这里的茶还不错,”胤禩说,“既然来了,喝一杯再走吧。”
手用力地握成拳又再松开,这样的胤禩,这样温柔的声音,实在很难让人拒绝。其实,一切都已经是定局了,一杯茶又能改变什么?我忽然有些好笑地想,自己的想象力实在是太丰富了,明明没怎么样,若是这样坚持一走了之,恐怕反而显得有事了。
“既然是好,过宝山又岂能空手而回。”我笑了,转身在桌子的另一端坐了下来,“有什么好茶,让八阿哥流连忘返,我虽不懂,也要好好喝上一杯了。”
“这才有些像你了。”胤禩见我坐下,神情一松,初见时的疏离之色隐去,眉眼间平和而温柔便与我记忆中的再无不同,“这样的你,才是我熟悉的。”他说。
小陈很快端了茶上来,我掀开盖子闻了闻,清淡的香气萦绕在四周,果然是极好的茶。只是,什么品种、什么产地,我是全然不知的,大大地喝上一口,半晌唇齿留香,于是我点头赞道:“果然是好茶。”
“好茶吗?好在哪里?”胤禩却忽然问。
“我怎么知道,总之香就是了。”我随意地回答,只是话说出来,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胤禩也笑了,只是,却很快又沉默了。
仿佛是过了很长的时间,我感觉得出,胤禩的目光在我的脸上流连。只是,我却已不再是那个在觉得不自在的时候,会睁大眼瞪过的女孩了。时光流逝,这些年发生了如此多的事情,到了这一刻,我才真切地觉得悲伤和无奈,一直以为自己还是自己,原来自己早不是从前的自己了。其实又何止是我,这些年中,我身边的人有谁不是在不停地变化着的?初见时,懵懂而青涩的少年们,如今又都去了哪里?我们都回不去了,是不是?
“我发现这个地方有几年了,不过却没有想过,有一天能和你坐在这里,随便地说些什么,笑一笑。”他说,语气平稳,听不出什么波动的情绪,只是说出的话,却让人有一种沧海桑田的感觉。
“听你说的话,倒好像我们隔了千山万水似的。”压下心里的一缕伤痛,我笑着说。其实我心里何尝不明白,千山万水,也是不足以形容我们的距离的。
“是呀,怎么说起这个。”他喝了口茶水,也笑了。只是笑容里有一种时隐时现的落寞,“你现在好吗?”笑过之后,他问。
“很好,”我说,“胤祥对我很好。”
“是吗?那很好。”放下茶杯,他的手指轻轻抚摩琴弦,“你以前哼的那个曲子很好听,不知我有没有记错,不如,你给我指正一下。”
指正?我觉得有些好笑,我哪里懂得指正,连这古琴如何奏响还不知道的人,会懂什么指正。不过,能在三百年前,听一听和自己同一时代的曲子,对我而言,实在是一种诱惑,于是,我忙点头。
人的习惯是很难改变的,忘记了是谁说过这样的话,我想,这话是很有一定根据的,我胡乱点头的动作,大约又勾起了一些属于过去的回忆吧,因为胤禩嘴角浅淡的笑容在加深、扩大。
“昨日像那东流水,
离我远去不可留,
今日乱我心多烦忧……”
琴声舒缓,优美却也容易被打断,门口的脚步声急促,小陈匆匆地走了进来,迟疑了片刻,终于还是说了一声:“主子……”
胤禩眉头一皱,却不搭茬,只是手指轻灵地拂过琴弦。
小陈有些急了,也不顾胤禩皱眉,几步凑到了他的耳边,低声说了两句。
我同他坐得虽近,却也没有听到半个字。只是,小陈说完后,胤禩的手指猛地用力,琴滑出了一个极不和谐的高音,然后停住了。
“婉然,出了一件大事,一会儿你回去,大概意旨就会到了。”他的语气依旧平稳。只是,我却从中感觉出了他的变化。不知是不是因为我早知道了结果,所以很主观地觉得,他的眼中,这一刻竟然有火苗在跳动。
“太子被废了,”停了停,他说,“我本来该好好弹完这个曲子的,不过现在皇阿玛的意旨到了,我得赶回去,婉然,对不起。”
我摇了摇头,太子被废并不能让我有多少的震惊,不用说我早知道了这个结果。想来,即便我不是来自三百年后,在康熙身边这几年,这个结果,也该在某种预期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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