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天馥耳朵动了动,没吱声,等康熙说完了,他才接着说:“又有,礼部请给皇子们分封的嘉号,眼瞅着快到日子了。”指了一件折子,也是让康熙来选的。
这个需要再考虑一下,康熙只说:“知道了。”
李天馥还有一件事要请示的:“向者命皇长子胤禔、大学士伊桑阿祭金太祖、世宗陵,祭文礼部也着人拟好了。”这是让批改的。
大事就这么几件,康熙粗粗扫了一眼,就让李天馥下去了。李天馥出门儿正遇到凯音布,混到他们这个位置,年龄都不小了,李天馥虽看着从容大气,自己却明白这是敏捷起来了。凯音布就略有不同了,对主子爷的敬意让他略有些躬腰,然而脚步轻快颇具活力。
李天馥与凯音布一打照面儿,各种小声问好,相互抱拳一礼,不作停留,都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了,这里是乾清宫,皇上还等着凯音布呢。
凯音布进得东暖阁,利索地拍下了马蹄袖子,行大礼。康熙含笑道:“你倒是精神,起罢,给他个座儿。”
梁九功终于放心了,康熙这个样子是情绪好转的征兆。
凯音布谢了座,这才笑道:“奴才还要给主子出力呢,怎么能不养足了精神来见主子。”
“哦?这么说,朕倒还真有一件差使要你出力。”
“但听主子吩咐。”
“照着这个办。”一份血淋淋的文书就这么轻飘飘地到了凯音布眼前。
康熙说得轻描淡写,凯音布听得内心吐血。吐血的不是任务的难度,皇帝要他抓索额图党羽,这个……对于他来说是件轻而易举的事儿,索额图的党羽太高调了,想不知道他们住哪儿都不行。
这个任务背后的含义,才是让他想吐血的主因。皇上这是对太子有意见了呢?还是趁机要敲打太子?东宫一旦不稳,绝对是比索额图下台更大的地震。满腹狐疑,还要答得坚定有力:“奴才这就去办。”心里却在嘀咕,现在是春天啊,杀人一般不都是秋决的么?
甭管这些了,先把活儿给干了吧。
凯音布出了宫,点齐人马,照着康熙给的名单直杀过去。正好,这几个人正在开小会,一窝端得了。内容不外细数罪状,然后赐死了一批、流放了一批,流放的人也被警告:“若再行妄言、别生事端,当族诛。”
凯音布越发不明白了,这群家伙都说什么了?
回来缴旨,康熙也没有好心地给他解释,让他继续郁闷着了。更下了道诡异的命令:“朕将西行,汝于京中,多多留心。”我的主子嗳,您倒是告诉我,要留心谁啊?!
康熙是不会管凯音布的疑惑的,要是事事都用人教,还不如换个明白人呢。凯音布也明白这一点,决定广撒网,多捕鱼,总会有一条是抓对了的。有了圣旨在,他四处八卦人家隐私也算是有了正当名目了。
利索地跪安,还没走出门儿,就听到里面康熙的声音:“梁九功,你去毓庆宫看看,要是太子没在忙,就叫他来一趟。”
凯音布加快了脚步,跑回他的衙门里安排人手了,事由索额图起,他那里当然要有人看着。明、索不对付,也要弄些人看着……
吩咐完了梁九功,康熙叫来了顾问行。他对顾问行算是比较信任的,比梁九功信任得多。是以有件大事是要顾问行去办的:“你去索额图家,告诉他,他办的那些个事儿,朕已经都知道了,若非早早致仕,朕必严诘其过。”
暗示下得非常明白,要不是太子保你,你办的那些个事儿,绝对不是这个下场。留你一条命,给我老实点!还有,太子是在帮你,不许心生怨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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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礽到乾清宫的时候,康熙正在看地图。
请完了安,康熙招手道:“过来坐。”
胤礽眨眨眼,他有时候是与康熙对坐,有时候就在康熙炕下最近的地方设一座。这种……康熙的手招完了,还拍拍自己身侧——这种位置得有十年以上没坐过了。
胤礽疑惑的样子让康熙失笑:“又不是没坐过,来,你与我依在一块儿,看着也清楚,有事儿商议呢。”
胤礽挨着康熙坐了,两个人的火力都不小,靠在一起一阵温暖,几乎要出汗了。康熙伸手捏了捏胤礽的肩膀,皱眉道:“瘦了,也没养回来。”
胤礽道:“想是进来去了大衣裳,儿子穿厚点儿,您再试试?”
康熙笑骂一句:“胡说八道,”指着图,“你来看看。”
这是一幅京城的舆图,方方正正的北京城、方方正正的四九城、方方正正的紫禁城。这地图轻易是不会流传出去的,事关防卫、事关安全。图上还被康熙图了几个圈儿。
“汗阿玛,这是?”
“你也该知道了,朕从五台山回来,就要给胤禔、胤祉他们几个加封,他们有了爵,就要出宫建府。去年有一场大仗打,国库也不充盈。今年应该能缓过来了,正好动手,明年就能搬出去了。”
原来是在挑地方。
胤礽颇为认真地看了看:“这些地方原是人家旧宅,要拆除旧房,再建新府,怕是要费些时日。”说完,又看了一会儿图,心里比划了一下,如果自己能在外面有一处落脚的地方就好了。
康熙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有些舍不得,一块儿过了这么些年,猛然间兄弟们都要搬出去了,还一下子搬出去那么多。”
“宫里剩下的难道不是你兄弟?”
康熙随口一句,胤礽心中如遭重击。对啊,宫里的也是兄弟,而且还是年纪小的,从现在开始调…教,未必成不了帮手。老三老四他们长大了,现在拉拢有些晚,小些的弟弟们出身高的少,正可适当关怀。又没了老大这样的坏家伙的影响,可不是老天爷给机会么?还能表现得非常有手足情、同胞爱。
对这些没威胁的小弟弟们露笑脸,可比与胤禔周旋装友好容易得多。
胤礽会心一笑:“小弟弟们当然是兄弟,不过大哥他们一走,心里不免空落落的。弟弟们太小,不好意思拌嘴呢。”
“搬出去了,也还是一家人,他们也还要上朝站班议政办差,天天得见,你空的什么?”
胤礽不好意思地笑了:“是儿子想左了。”
果然是个好心肠的孩子,康熙满意了,兄友弟恭,于皇家何其难得。心情一好,康熙道:“索额图因老病致仕,他是你母亲的叔叔,这么些年倒也辛苦,你去看看他罢。”
胤礽有些羞赧,眼睛里却带着坚定。谈及索额图,胤礽语气里未免带着些伤感:“打小儿,朝廷上最熟的就是他了,看着也是个能干的。如今行事却有些糊涂了,如汗阿玛亲征时,他劝汗阿玛避葛尔丹,实是昏聩的。再叫他勉强办事,恐他出丑,念在额娘的份儿上,还是叫他早早退了,免得再叫人看笑话。”
胤礽知道,索额图办的那些事,认真算起来,哪怕不掺杂个人因素,都够他死上一死的。还问与不问,全在康熙一念之间。
能干?能干你怎么叫他致仕了?在你爹我面前装大瓣儿蒜!康熙淡淡地道:“他还好好地在家呆着呢,你要挂心,明儿就去看一趟。”
胤礽有些犹豫,天人交战的样子,最后点头道:“儿子明儿就去。”
康熙最后忍不住加了一句:“他是昏聩了,猪油蒙了心! ”
胤礽作手足无措状,康熙翘了翘嘴角,觉得逗儿子是件有趣的事情。他已经知道胤礽厌恶索额图的由来,偏偏不点明了,让胤礽去紧张。其实是这件事情父子之间暂时还无法点明,康熙不好解释他现在不想立太孙,他有点疑着索额图帮胤礽上位。虽然胤礽的行为已经间接证明了他无此心,而且对皇父很忠诚,事情却不能挑破。
温情脉脉,总是要隔着层面纱才能温情得起来,撕下来了,看到满脸雀斑那算是好的,可以谎称俏皮,要是看到一只凤姐,就难看了。
得了康熙的话,胤礽带上高三燮,摆开了仪仗去索额图家。自打致仕,索额图家就冷清了不少,虽不到门可罗雀,也显得凄凉。索额图昨天被康熙派人威胁,顾问行就是吃这碗传话的饭的,从语气到内容一点不差地转告了索额图。索额图本就年高觉少,被这一搅,一宿没睡。
胤礽见索额图的时候大大地吃了一惊,他知道这事对索额图的打击大,可没想到会这么大。亲自扶着索额图的胳膊想把他拽起来,入手的份量极轻,轻轻松松就拎直了。
“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了?”胤礽不觉得自己做错了,索额图这样子却让他有些同情。
索额图瘦了是真的,任谁遇了这么大的事儿,折腾了几个月,也不可能不影响健康。现在的脸色,却纯是因他昨天失眠。昨天,索额图的心情如坐过山车,被皇帝恐吓还收到消息他的那些个智囊被砍了他的爪牙被拔了,不安到了顶点。
甚至以为皇帝要对太子动手,哪怕太子先前所为称得上是对不起他,他也不希望太子完蛋。太子坏了事儿,赫舍里家族里的其他人还能活得不错,他索额图一家肯定是要完蛋的。
当头棒喝之下,索额图终于恢复了一点被权力与大好形势蒙蔽的理智。他说是索尼之子,却是庶出,年轻时也颇为上进,靠自己的努力爬到现在的位置,不能说是无能之罪。
这么些年,烈火烹油的日子过下来,形势一片大好、前途一片光明,他的脑袋也用得越来越少,错事办得越来越多。机器不用要生锈、人脑不用也犯傻,今天终于翻出了最初的闯劲儿来。
他琢磨了大半夜,终于回过味儿来:皇上这还算是要保太子的,而太子这也是在保他。回过味儿来了,才想起来怕,凭他做的那些个事儿,比鳌拜差的也就是当面逼皇帝下令,当然不能为康熙容忍。他老人家就是凭擒鳌拜起家的,想明白之后,他又担心了,待到太阳升得老高了,才合上眼。
将有了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