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大娘松开乌荷的手,神神秘秘道,“乌荷,你娘来接你了。”
“我娘?”乌溜溜的眼睛顿时闪闪发亮,“我娘在哪里?在哪里?”
“你待在这儿等我,你娘迷路了,大娘去把她带过来。”顾大娘从兜里摸出一块糖拨开了外面包的纸,塞到乌荷嘴巴里,然后拍拍她的脸颊道,“乖乖在这里等我,不准乱跑,否则你娘来了就找不到你了。”
“好,”乌荷乖乖的点头,“我一定不乱跑。大娘快去吧,乌荷就在这里等你们,不会乱跑的。”
顾大娘点点头,摸摸乌荷的脑袋,她要是不这么乖巧不这么听话就好了,自己心里还能好受一点。双眼酸的不得了,顾大娘咬咬牙,逼迫自己狠心的转过身,慢慢走向人群,那几个典当行的人已经等在了那里,从中走出一个打扮花哨的老鸨样的女人迎上前来,顾大娘挤着牙缝道,“人在那边……”
“妈妈我看见了,”老鸨女人笑呵呵将几张按了鲜红手印的借据塞到顾大娘手中,道,“你们家这小丫头眼睛生的好,干干净净,跟山里的泉水似的,模样底子也好,将来想必能有一番出息……”
“你别说了。”顾大娘侧开身子,乌荷要是出息了,指不定地多恨她呢!
老鸨也知见好就收的道理,与跟来的典当行伙计使个眼色,几个人不动声色朝桥边走去。顾大娘本来背对着他们,可是不知为何,眼前一直浮现出乌荷穿着小棉袄咧嘴冲自己笑的天真样子。
乌荷……顾大娘转身,远远的看见乌荷扶着桥栏杆,惦着脚尖冲她挥手,小嘴巴一开一合,似乎在说,乌荷乖乖等着,大娘一定要带我娘来呀。
这个傻东西,顾大娘捂住嘴巴,眼泪唰的往下淌,泪眼余光中,瞥见那几个人走到桥边,直直朝乌荷扑去,乌荷惊慌的瞪大眼睛,张着嘴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呆呆的望着她,大娘,大娘……
顾大娘上前一步,捏在手里的借据仿佛一道无形的枷锁,让她动弹不得分毫。那老鸨已经抓住了乌荷的一只胳膊,乌荷尖利的哭喊着,另一只胳膊直直的伸向她的方向,好像在求她快去救她。
不能再看了,再看她余生都不会安宁的,顾大娘狠心的背过身,急速的逃离……
☆、零贰壹
顾大娘一口气跑出集市,乌荷傻乎乎的笑脸一直在她眼前晃啊晃……有时候是她躲在门背后怯生生的不敢看人,有时候是她天真的逮着人讲他们家的小骨头,有时候是没心没肺的天真傻笑……顾大娘慢慢停下脚步,喉咙口像是堵了块坚硬的石头,吐出的气都带着哭泣的声音。她想起乌荷才到他们家时候的样子,小小的瘦瘦的,傻乎乎的,她在他们家待了快一年,可好像一直都是傻的一样,除了干活除了听话,她什么都不懂,不懂耍心眼儿,不懂告状,不懂藏私……她是他们家的小媳妇啊,可是她却从来没问她这个做娘的人要过任何东西,吃的穿的用的,她竟然从来没开口要过。
这个傻孩子啊,她在那种地方会不会被人欺负?被人欺负了会不会偷偷躲在门背后哭?她从来不晓得人心险恶,在那种地方,她会过的好吗?
大娘,大娘……乌荷小小的脸惊慌失措布满了泪水,她伸着两只小小的胳膊不停向她呼救,大娘,大娘,救救我……
乌荷!顾大娘转身往回跑,但愿她能赶得及,但愿他们家的傻乌荷还在等她。顾大娘彷佛用尽了一身的力气奔跑着,快一点,快一点,她就还能看见傻气的小乌荷,快一点,她就能重新带他们家的小媳妇回家了,快一点,快一点……可是桥边上光秃秃的,哪里还有乌荷的身影呢?
“乌荷,乌荷,你在哪儿?”顾大娘假装看不见桥面上什么都没有,一遍一遍叫乌荷的名字,就像村里淘气的孩子太阳落山了还不肯回家,母亲站在大槐树下唤两声,淘气的孩子就会从草垛后,烂墙里钻出来一样,顾大娘也想这样唤一唤,把乌荷唤出来,可是除了风中凛冽的水汽,什么都没有。
她是真的把乌荷卖了!顾大娘浑身发抖,捂着脸蹲在地上痛哭起来,她早就计划好了,把乌荷卖了,让顾大伯的腿好起来,让这个贫瘠破碎的家过的好一点,她早早就计划好了,她连眉头都没眨一下就在借条上按了手印,她买药的时候甚至连斟酌下价格都觉得多余。她觉得乌荷是多余的,有没有她都没什么要紧,可是当她真正把乌荷卖了的时候,她才发现,原来乌荷不是多余的……
顾大娘失魂落魄回到家,刚及家门便瞧见顾大伯拄着个拐杖在大门口等她。檐上的积雪有一尺来厚,顾大伯的睫毛上都结了一层雪花,也不知等了多久。
顾大娘举袖擦干净眼泪,强挤出笑脸走到近前,“干啥站外头,多冷的天啊!快进去,你的腿才好,别又惹了风寒……”
顾大伯点点头,老实道,“我见太阳快落山了,你也不回来,所以出来看看。”扶着顾大娘的手踏进门槛,顾大伯又道,“也不知今天怎么了,心里老不踏实。见到你回来就好了,只是恒生和乌荷怎么还不着家呢?”
“乌荷?”
顾大娘惊异的抬起头,“乌荷在林子里……玩儿?”
“也不是玩。”顾大伯担心顾大娘知道乌荷在玩心里不高兴,便解释道,“许是跟着恒生捉野兔子呢!一早上就看不见这俩孩子……”
顾大伯在床上躺久了,病中的人寂寞,再沉默的人也想说说话,如今顾大娘就在面前,他便絮絮叨叨的东一句西一句拉扯。
原来他并不知道乌荷已经被她卖了。顾大娘牵出一丝苦笑,他心里喜欢乌荷,要是知道了事情真相,不定要多难受。不知道就不知道吧,顾大娘长长吐出一口气,道,“我做晚饭去,你在堂屋里等恒生吧。”
顾大伯点头应允,顾大娘便头也不回的走进厨房,厨房里没什么东西,晚饭也没什么好做的,她就是想一个人待着,让自个儿难受难受,难受过了就好了,没了乌荷,日子还不是照样要过下去。顾大娘坐在灶台下乌荷曾经坐过的小板凳上,唉声叹气的想着。
“爹,娘,看我今天捉了什么东西回来!哈,又肥又大的野山鸡,黄大叔说可以卖二十文铜钱呢!爹,娘在哪里?……厨房,好,我拿去给她看看。”恒生中气十足的小老虎嗓门从大门外一路响到厨房门口,顾大娘赶紧擦掉眼泪,板起脸冲夺门而进的恒生喝道,“跑什么,冰天雪地的,要是摔了胳膊断了腿儿,活该你受罪!”
“嘿嘿,”恒生傻笑两声,将手中的野鸡朝前一举,“娘,你看,大野鸡,值二十文铜钱呢!”
顾大娘点点头,并不是很高兴。恒生像只泄了气的皮球,垂下头道,“二十文,也不是很多……我去找乌荷……“说着提着山鸡朝门外走,顾大娘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什么都没说,一屁股跌在凳子上,默默等恒生回来。
果然,不多时,在屋里屋外遍寻不着乌荷的恒生又跑了回来,这次手上没有山鸡,只有一副焦急的表情,“娘,乌荷上哪儿去了?”
“她……她不在外头吗?”顾大娘说着,头上冒出一颗冷汗。
恒生挠着头道,“乌荷不在外头,也不在院子里……”
“许是和小黄他们出去玩了吧。”
“哦——”恒生哦了声,笑道,“要不我去村里找找她,都这么晚了……”都这么晚了,小黄……恒生猛然顿住脚,他想起来了,自从他娘上次打了乌荷,乌荷再不敢出去和孩子们玩,特别是小黄,有时候就算有自己在,她也不会和小黄玩。乌荷没在外头,娘在骗他!
恒生旋即回身,意外的发现他娘脸色苍白目光闪烁,一副十分心虚的样子。
发生什么事了?恒生心里咯噔一下,感觉非常不好。
“娘,你不是说今天要教乌荷做针线吗?她应该和你在一起的。”
“是啊,做针线,做针线……”顾大娘被恒生那双炯炯有神的小老虎眼睛看着,就像被乌荷干干净净的山泉眼眸看着一样,心里一阵阵发怯,发虚,原本想好的台词一下子就变得十分混乱,“……针线没了,我带她去集市上买针线了。”
“乌荷去集市了?那她现在在哪儿?乌荷在哪儿?”恒生不停追问,顾大娘别开眼,不想回答。得不到答案,恒生心里不好的预感变成一个洞,空牢牢的亟待什么东西来填平,乌荷去哪儿了?恒生缠着顾大娘一个劲的问,顾大娘觉得耳朵和脑子都快炸掉了,不耐烦道,“乌荷走丢了。”
“丢了?”恒生愣了下,继而笑道,“娘,你骗我呢,乌荷怎么会走丢啊?她胆子小又怕人,绝对不会乱走的,而且她那么小,才五岁呢,不识得路,不认得人,你叫她往东她绝对不会往西,她哪儿敢离开你到处跑?又怎么会走丢呢?……”恒生说着,脸上的笑容渐渐死去,眸子一瞪,吼道,“你把乌荷弄哪儿去了?”
'文'这一声吼,声音极大,将坐在堂屋中的顾大伯都给吸引了过来,“怎么了?怎么了?”顾大伯一进门,就见他们娘俩儿大眼瞪小眼,恒生鼓着腮帮子,额上汗都急出来了,指着顾大娘控诉道,“我娘说,她把乌荷弄丢了。”
'人'“是她自己走丢的!”
'书'“好好的孩子怎么会丢呢?”顾大伯不信,可是见到顾大娘的表情,又不得不信,忙道,“丢了赶紧去找啊!这大冷天的,外头又黑,乌荷指不定有多害怕呢!恒生,快,去找你叔伯们来,他娘,你也别愣着,赶紧去找啊!”
'屋'恒生听了他爹的话便朝外跑,顾大伯拄着拐杖也要去找人。顾大娘见他腿伤才好,又要出去奔波,不由得拉住他,同时叫住恒生道,“别找了,找不回来了。”
“为啥找不回来?”顾大伯和恒生同时看向顾大娘,顾大娘起先吞吞吐吐不肯说,后来索性破罐子破摔道,“因为我把她卖了!”
“卖了?”恒生顿时觉得一道闪电将他劈中,他娘把乌荷给卖了!乌荷又不是野鸡野兔子,谁会买她?恒生想不明白,可是他知道,乌荷要是卖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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