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奇怪。
我记得我一个人在书桌上临摹一些字帖,是当时最红的书法家王羲之的作品,说起他,不知道三哥和他们在一起游山玩水,饮酒作诗快不快活?
正写的尽兴,突然一个人影闯进来,鼻中嗅到一种清凉的气体,然后,身子一歪,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模模糊糊中仿佛听到几个人在嘀咕什么,我听得出那是青刺和小全子的声音,好像还有苏妲不耐烦的几句。好像说是这几日我一直失眠,太累了,别的方法不行,只好用这种强制性的方法让我入睡,有点像安眠药的作用吗?可是我想起了在现代那些绑架人的手法。
我很想开口说,或者抗议一下,可是声音才在喉咙里就没音了。
我仿佛处于似梦非梦之间,没有醒来,可是脑子里却能觉察到很多事,甚至梦中那混沌的世界,都有点真实。那束光,像天使的环一般,很美很美。
可是那不是我的,因为我摸不到触不着它。
镜里,镜里——朱颜城堪伤,
不知何时有,天荒,天荒——
空荡的世界里一个声音一直在回荡,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吟唱这句话,因为声音在四周受阻,产生不停的回音。一直在我的脑子里回荡。
夜色已浓,司马睿控制不住自己的脚,不知不觉中,就走到了这里。
屋子里好像还有淡淡荧光,好像不似烛火的光。四周都很安静。静得让人不忍心惊扰这宁静的夜。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这里有很多屋子,可是,他却笃定这间房就是她住的地方。最不起眼最偏僻的角落。服侍的太监不知道去哪了。那些平日里一直吵吵嚷嚷的疯了的嫔妃也不知道上哪去了。
虽然有些奇怪,可是司马睿还是决定走进去。
沉静的睡颜,微微露出白皙的脖颈,在梦中微微颤动的睫毛扑闪扑闪,鼻子尖尖的,下巴小小的,嘴巴也小小的,粉唇现在有点嘟嘟的,很可爱。当司马睿走进去,走到内屋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美景。第一次这么认真地,这么近地看她,不免有点闪神。她的皮肤白里透红,透明得几乎可以看到皮肤下的血液,这么久不见,好像她变得更美了。只是,他从来没有好好看过她。
除了那晚,她妖冶地站在台上舞,迷惑了台下的每一双眼睛,不知道为什么,一瞬间怒火中烧,仿佛属于自己的东西被别人窥看去了一般,那种东西被抢了的心情一想起就疼痛不已。
于是像发了狂一样强要了她。直到现在还记得那日她清冷的神情,跌跌撞撞离去的身影。还有她冷漠淡薄的话。
想到那些不免心底一痛。
于是司马睿调转目光,打量这个小小的屋子。
刚才进门时看到的光,果然不是烛火的光。而是重重纱幔下的墙壁上镶嵌了一颗颗夜明珠。此时珠子在深深的夜色中闪闪发光,因为纱幔的阻隔,不是特别刺眼,而是清幽典雅的淡萤色光芒。萦绕满整个屋子。
像是成千上万的萤火虫在飞舞一般。流转烟波,格外迷人。
整个屋子里,特别显眼的是,在窗前那个藤花檀木花雕的木桌,桌子的四周刻满了特别的图文,桌面很大很光滑,和他在御书房似相识又似有很多不同。
此时桌上正工整地摆放着一张书贴和一张白纸。白纸上写了几个字,想必是在临摹时困了才上床去睡的。
司马睿上前好奇地拿起来一看,是王羲之的《兰亭集序》。
桌子上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一本特别的小本子吸引了司马睿的注意。
好奇心趋势他伸手拿过来,打开看。正在他准备打开的时候,一直浅浅呼吸,安静入睡的女子突然发出轻微的声响。司马睿惊得手一颤,本子差点掉下来。在看床上的人儿,睡得正香呢。
司马睿贵为皇帝,哪遇到过这种尴尬的事,这宫中任何人,任何东西都是他的,他何时有过这种心虚的感觉。
司马睿目光一凝,伸手慢慢翻开。这是一本杂记,似乎才换的新的本子,所以才记了寥寥几页。本子并非每日记录,也并非工整认真地记述,书法的娴熟,心情的起伏,书册上的记录,从无相同之处。
字迹有的工整,有点凌乱,有的飞扬,有的似不经意间被手擦到了。但是总体清秀雅致,如行云流水一般,并不像平日里看到的那般正统,但是自有一番看头。
有一些对人生的感叹,还有一些琐事的记录,某些时刻的遭遭遇遇,有读书的感悟,有自己写的小诗(虽然格式怪异)。还有很多对某些事的向往。
“今日无辜被罚,更甚者,被人踩与地下,让挺直的脚给她们跪拜。低头冷笑乎,神情却更加谦卑。本是仗势欺人,狐假虎威,依托那个人的力量而存活下来的女人,不但不感到悲凉,竟然还心存欢欣。为一日之荣宠而失去自我,为那人的那人的多看一眼而斗得死去活来,好不悲哉,可怜乎!”
第3卷 第88章 识瑾玉
“附近的宫殿歌舞升平,喜气连天,笙歌不绝,是那人新妃的生辰,宫里的娘娘们还有个文武大臣争先恐后以恰到好处的方式把重礼神不知鬼不觉地送到某某的名下,这一切都只是因为那人多于其他妃子的一点点宠爱。我不知道这该说是可悲,还是可怜,所有的女人只能依赖于男人,就像蔓藤只能依托大树而存在一般。为何女子便只能如此卑微而没有尊严地活着。况且,这个世界上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却寥寥无几。现实便是如此。我隐于偏僻简陋的小院里,和小全子,云影饮酒作乐,自有一番情趣。
“微笑着吞下那人亲手喂给的毒药,本以为必死无疑,不想天不亡我,或者还不想让我离开,不想让我回家,于是,我遇到了旧人,他救了我,为了这意料之外的重生,我送了大礼给他,在心中小小雀跃了一下,心境也越加平和豁达开朗。生活淡中有味,浅中自有深意,每日逍遥而过,幸哉乐哉!夹缝中求存而不气馁,孤冷中自娱自乐而不沮丧,尔虞我诈中遗世而独立,在这个大染缸中保持最独立的自我。”
然后余下的都是每日一些潦草的记载。画画,唱歌,做衣服,每日闲情逸致,在阳光下沐浴,在夜晚的时候观赏星空,在被人嘲笑的时候淡然笑之,在受尽屈辱的时候腰杆依然挺直……
这是怎样的一个女子啊!坚强,淡漠,隐忍,冷静,倔强,豁达,甚至善良,在对待那些欺负她的人时她始终保持宽容之心,多么难得!
即使他也利用过她,伤害过她,不惜用她的生命去求证一些事,而且后来还误会了她。可是她依然笑看人生,笑看她的世界,依然假装卑微,怯懦,其实那才是不卑不亢。
“夜宴。庆祝那个人有了新的孩子。我去的很晚,尽量做一个隐形人,让任何人都忽视我的存在。可是,那个今日的主角还是希望我有闹剧让为她举行的夜宴更加精彩,于是,我只好满足她的要求。事实上,我做了很多不可思议的事,但是我无法否认的是,那天晚上我跳得很开心。除了,没有尽头的夜晚。我假设自己做了一场不太好的梦,它发生的目的只是要锻炼我成长罢了。或者是认清一些事实。”
那个人?是指他吗?他看得出她的语气里没有任何嫉妒或者不甘的成分。
做了一场不太好的梦。这就是她对那么残忍的事的认知吗?她的淡泊让他佩服。虽然,这让他更为羞愧。
“梦还没醒完,惊闻被贬落霜宫,微微惊愕,但很快冷静下来,离开这女人的战场,何其乐哉!嘴角不自觉地扬起,欣然收拾行李赴之。只是又换了一个居所罢了。”何其洒脱!
然后写了在落霜宫的生活,“来此之后,不免有些兴奋,果然是曾经华丽的宫殿,比我的久年轩,甚至我在谢府的居所更为宽敞。”这让司马睿看得有些心酸。她总是在任何艰难的情况下都这般豁达吗?
原谅这个世界的不幸福,原谅这个世界伤害她的人。
不但把自己照顾得很好,连身边的人也照顾得很好,连那些冷宫里和她不相知的娘娘们都在好好照顾。她,到底是怎么样的女子啊?
司马睿越看下去越震惊。
翻到后面,最近地写着:“归来后心神不宁,一直失眠,有时候我坐在屋顶看整个皇城,灯火通明,宏伟威武,越发称得我多么渺小,不光光是我,这世间的任何人,无论你是皇帝,还是最没地位的贱奴,都只是这世间渺小的一部分而已,就是这些渺小的人类组成了现在的世界,无论我们现在是什么,在做什么,最后终究会被历史的长河湮没,也许会在青史上留下一笔,也许在这世间永远没有人知道你的存在。我看着那淼茫蔚蓝的宇宙,巨大的幕布掩盖了一切真相,里面星尘点点,美如梦幻。我不禁要问,在这天地间,哪里才是我的归宿呢?哪里才是我会幸福的地方?……”
到最后,似乎因为长期停笔思考以至于雪白的纸上落到了点点黑墨。
星星点点,像司马睿此刻复杂的心绪一般。剪不断理还乱的纠缠感绕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他神色复杂地望着床上久久呼吸均匀,面色平静,沉沉入睡的人儿,不知她的梦中可有找到答案。
他抚了抚胸口,此时那里沉甸甸的。他眉头紧皱,有些喘不过气来。
这时,梦中的人儿不知看到了什么,突然眉头微皱,粉唇嘟了起来,嘴里不安地呢喃什么。情不自禁地,司马睿走过去,轻轻安抚她紧皱的眉头,最后安静地看了她半晌儿,微微一笑,在她的额头上印下暖暖的一吻,床上的人儿眉头渐渐松弛,仿佛感受到什么幸福的事,嘴角微微扬起,再度安然入梦。
司马睿静默地坐在床边看了她很久。替她理了理有些缭乱的发丝,抚了抚她脸颊上洁白柔嫩的肌肤,微叹一声。陪她入眠。
刚刚睡醒睡眼懵伀,眼前还是朦朦胧胧一片的时候,我穿着睡衣,一边揉眼,一边昏昏沉沉地走出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