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春寒”像晚娘一样,撕开了春天温情的面纱,露出了残酷的真面目。
比寒冬更冷的天气使得刚刚开花,和发芽的植物们遭到了几乎毁灭性的打击。
每天早上,水都结上了一层薄薄的冰,本来看起来一片繁荣的树林,就好像霜打了的茄子一样,恹恹的,失去了活力。
甚至连生机都没有了。
很多刚刚发芽的种子都没有逃过这一劫。
在大树旁边,那株很漂亮的开着金黄色小花的连翘树,一夜之间,凋零了,只余下满地的花瓣落在沼泽湿润的泥地上。
我也同样不能幸免。
刚刚长出来的嫩枝和新叶,被冰冻袭击,失去了活力,狂风吹了过来,就好像故意和我作对一样,让我冒出那个小小坑洞的枝叶折断了。
身为树木,我当然不会再有那种痛感,这是唯一让我感到安慰的地方。
但是,痛感只是五感之一,我依然可以从折断的茎杆那儿,感到一种死亡快要降临的无力。
寒冷的空气使我又一次陷入了黑暗中,我以为自己再也没有可能会醒过来了。
我那些细小的根并没有在冰冻下全部坏死,而是有一部分躲在大树的树干缝隙中,被它保护着,存活了下来。
大树从大地汲取的养分,毫无保留的输送到了这些缝隙中,就好像人类失血过多时候的紧急抢救和输血那样。
我的根须贪婪的吸收着这一切。
而大树甚至在这个冰冷的“倒春寒”中长出了一片叶子,刚刚好覆盖在了这个树干的坑洞上,就好像给我加了层保温膜一样。
在一片冰冻中,保留着那么一星半点的火种,等待下一次合适时机的到来。
我再一次的活了下来。
我的身体比我的意识早一步适应了这一切。
当我的意识清醒过来的时候,也不知道过了几天,“倒春寒”悄悄的结束,虽然吹来的风依旧很冷,但却已经不再是致命的低温。
我折断的茎杆上,又慢慢地长出了一个芽胞。
在春风中瑟瑟发抖。
两天之后,这个芽胞舒展了开来,变成了一片嫩黄的叶子,再一天之后,颜色慢慢变成了浅绿色。
这一场危机给我带来了严重的后果。
我原生的那个茎杆被折断,再一次长出来的茎杆就再也没有以前那么笔直,而是歪歪斜斜,我也许会变成一棵很丑的歪脖树。
这让我还没有脱离人类爱美之心的小小心灵受到了严重的打击,以至于连续几天,我都提不起劲,那片叶子也有点恹恹的,没什么精神。
我的根长在大树身上,就好像成为了它的一部分。
所以,它可以轻易的感觉到我所有的一切。
就连我那片恹恹的叶子,它也许都知道,所以我才会看到那片本来为我遮挡春寒的新叶与树干脱离了开来。
阻挡住阳光的障碍物消失了,我呼吸到了清新的空气,当然,还有久违的温暖的阳光。
那片新生的、绿色的叶子,则飘飘荡荡的落了下去。
就好像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使命那样,回归大地。
3、新邻居
雨淅淅沥沥的下个不停,把树林洗刷了一遍又一遍。
树叶绿得青翠逼人。
俗话说,水是生命之源,但是如果这个生命之源太多了,也会让人很头疼。
在断掉的枝干旁边,我又长出了一片叶子,这两片看起来比以前小一点的叶子被连绵不断的雨水冲得东倒西歪,很有些弱不禁风的感觉。
新生命总是脆弱的。
动物的幼崽有父母,或者同类照顾,而植物,则只能依靠自己顽强的生命力。
我扎根的那个小坑洞更是灌满了雨水,把那点可怜的灰尘累积成的淤泥泡成了一滩泥水,而我则在这个小水坑中漂浮着,仅余下一些根须还牢牢的粘在大树提供的那些缝隙中。
水分过多的话,会导致我接触的空气减少,从而影响到根须的呼吸作用,如果这种情况再继续下去,我大概就会变成一棵不幸因为窒息而死掉的树。
这真是太悲剧了。
大树察觉到了这一情况,但是它也不敢利用缝隙过快的把积水清理掉,因为这会使我赖以生存的那点淤泥流走,只能用细水长流这个办法,把这些积水一点点的吸收走。
我们这么日夜辛苦,终于还是取得了一定的成效。
至少我没被水淹死。
雨当然不是时时刻刻在下,偶尔会停下来,我看到一些小动物,像鬼鬼祟祟,探头探脑的田鼠,叫起来像狗吠的小麂等从这里经过。
它们轻巧的越过那些水坑,小心的避过沼泽中的陷阱,在草地上留下一个个的泥脚印。
我甚至看到过一窝狐狸,那只杂色的年轻母狐狸带着三只小狐狸,前顾后看的从大树下狂奔而过,就好像后面有什么敌人在追杀一样,而我等了半天,也没看到尾随者,只能认为狐狸天生的谨慎狡猾让它们时刻保持着警觉。
在很远的地方,我还听到了狼吼虎啸,让人心惊的猛兽气息。
在大树前方不远处,有一个极小的池塘,那里经常有小动物过去饮水。
池边长满了一丛一丛的水仙花,纤细的长叶在水面上形成了倒影。
本来还三三两两的开着花,被这雨水一冲,也难免残败了许多,仅幸存了一些零星的长在青翠的枝叶间,白白的花瓣,黄黄的花蕊,很好看。
它们是熬过了一个冬天,才终于有机会盛开自己的花。
就因为有了这丛水仙花,那个不起眼的小池塘就显得特别的好看,和一幅油画似的。
我有事没事的时候就盯着它们看,想在花落之前,好好的观赏一下。
久了,我就发现,这丛水仙大概恨透了这场连绵不绝的雨,让它美丽的花朵全凋零了,它把剩下的花藏在叶子下面,仅仅从叶缝中透出一点明亮的颜色。
等到雨停了的时候,那些细长的叶子就会收回来,藏在下面的花朵颤巍巍的站在那儿,倒影在池塘中,顾影自怜的样子很是可爱。
风吹过,细长的茎杆带着一种特有的节奏,在风的伴奏下,它就摇曳着跳起舞来。
也许因为有我这个观众存在,它跳的更加投入。
连我都忍不住随着它的动作晃动着自己头上那两片可怜的叶子。
却没想到,连大树都想来凑热闹,它晃动了一下枝叶,坑洞中的积水都泼出去了一点,让我立刻把根扎得更深。
我觉得它好像生气了。
雨收风住,持续了一段时间的春雨终于暂时划伤了一个句号。
我松了口气,阳光照过来,很快,坑洞中的水就没有了,一部分蒸发掉,一部分被我的根须吸收,当然,大部分还是漏进了大树枝干的裂缝中。
我长大了许多,又多了几片叶子。
我的生长速度很慢,这也许是品种,也许是养分不够的缘故,或者仅仅是因为我身在这片沼泽中。
不过长得慢也有好处,至少在短时间内,我不用考虑生存的问题。
寄生虫般的生活还将持续下去。
我把一个根须试探着长到了坑洞外,想着也许拼命长的话,也许过了三年五载,或者更短一些的时间,能够接触到地面,那样我就可以靠自己从大地汲取养分制造食物。
但是,目前,我还是要把绝大部分根须与大树融为一体。
在大树下面,有一块很大的石头。
上面长满了黑绿色的,俗称青苔的植物,普通的青苔一年大概只能长一毫米,像这么大块的青苔,没有个几百年时间,是长不出来的,看来这块石头在这个地方已经存在很久很久了。
植物总能让人觉得,时间像水一样无声无息的过去。
留下来的,也许仅仅是这几厘米厚的一片青苔。
石头下面有一块小小的空隙,里面是一窝鼹鼠,还有各种各样的虫子的乐园。
但是,它们在一天下午被一窝狐狸赶走了。
那只杂色的母狐狸跑到了树下,东看看西瞧瞧之后,不知道为什么,开始用爪子拼命刨着那块石头下面的缝隙。
缝隙越来越大,到最后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洞穴。
它钻进去,钻出来,浑身脏兮兮的,满是泥土,最后好像终于满意了,还逮住了一只鼹鼠,把那只鼹鼠当成了战利品叼在了嘴上,用极快的速度离开了这里。
到了晚上,夜幕降临,森林中的各种声音只不过让这里显得更加宁静罢了。
三只小狐狸跟在母狐狸后面,母狐狸左顾右盼的,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光,它一会儿低着头嗅着地面,一会儿舔舔那几只小狐狸,终于,一家四口,来到了那块石头旁边。
母狐狸把小狐狸一个个的塞了进去,然后看了看,自己也一头钻了进去。
这块石头下的洞穴成了这窝狐狸的新家。
四只狐狸成了我的邻居,我站在它们头顶,可它们进进出出却丝毫没有注意过我,只有大树,它们倒是很在意。
母狐狸甚至还专门在树身上挠了挠,然后低着头退回去,三只小狐狸在洞穴中露出头,好奇的看着这一幕。
它们亮晶晶的眼睛天真而懵懂。
我总是习惯把这些不能说话的动植物的一举一动带上自己赋予的含义,或者只是因为扎根在那儿,有些寂寞的缘故。
4、灰鸟
在冬天的时候,树林中一片死寂。
那些发出此起彼伏的嘈杂鸣叫声的,从不停歇的昆虫们,在第一波寒流中无声无息的死去。
然而它们留下来的卵却安安妥妥的沉睡在父母们为它们准备好的安乐窝中,等待着春天的到来。
这个时间或许很久,也许第二年就会变成幼虫,也许要经过十几二十年的等待才会孵化。
比如蝉。
有些蝉会在地底下生活整整十七年之后才破土而出。
当第一条幼虫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还没有那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