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默的关上窗,阻隔了外边的湿气,屋内又暖和了几分。拨了拨灯芯,我若有所思的看了沉睡的青璃一眼,转身出了门去。
此时是戌时,走道里静悄悄的,半个走动的人都没有。许是旅客们忙了一天,早早躺下歇息了。出了门,我下意识的朝着客栈的观景阁走去,隐隐觉得那里有人在等着我。
观景阁其实只是客栈朝着街道突兀伸出去的一个平台而已,是客栈的客人们闲暇时喝茶聊天观街景的好去处。但是现在入夜了,外边又下着雨,观景阁里不应该有人了才是。可是女人的直觉有时候真的是挺准的。
观景阁里确实坐着一个熟悉的人。他端着酒杯有一口没一口的抿着,眼神迷离的望着远方,不知在想什么。屋顶灯笼微弱的烛光在他面目全非的脸上投下奇怪的灯影,令他形如鬼魅。
感觉到有人靠近,他开口淡淡的道:“我在等你。”那干涩嘶哑的声音令我掉了一身的疙瘩。我深呼吸几口气,在他身边坐下。
“我在找你。”我定了定心神,看着他说道。
他笑了一下,烧毁的半张脸扭曲得可怕。“找我做什么?我还有什么地方值得你挂念的?咱们不是早就割袍断义了么?”
我正色道:“申毅,你老实告诉我,你接近我,是否出自真心?你又为何要编那些东西骗我?”
他不说话,只是从袖中掏出一个略微破旧的小布兜,摆在我面前。我的视线紧紧的锁住他,他似是无奈的摇头,淡然笑着。
我挫败的叹口气,低声说道:“十二年了,我们师兄妹之间,越来越生分了。好在你还记得爹,记得去给爹上坟。”
“嗯。”他应道,拿出一个酒杯,在我面前斟满。
“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你现在问来还有何用?”他抬眼看我,“而且,我也没那个资格再当你师兄了。在申家的十年,我已经彻底改变了,不再是你认识的那个旺财师兄了。”
“我知道。”我点点头,认真的看着他,“不管再怎么变,你还是我的师兄。资格这东西,我不需要。”
“阿花,你有的时候,就是太固执,太死心眼了。”他摇摇头,轻叹一声,又抬起头看向外面的雨幕。“和你在山上的日子,是我这些年里,最快乐的时候。那时候的我还想着要和你们快快乐乐的在山上生活一辈子,却不想出了意外……或许,这就是命吧。”
他无奈的一笑,转过头来正对我,问道:“你会不会怪我把从前的事都给忘了?”
我怔了怔,他低头把玩着小巧的酒杯,接着说:“如果没有两年前的那件事,或许我一辈子都记不起来了。”
我心一顿,皱眉问道:“两年前申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申毅竖起中指放在嘴边示意我噤声,然后冲我摊手一笑:“申毅早在两年前就死了,申家也从九神国彻底消失了。现在在你面前的,只是钟旺财,与申家再无任何关系。”
我的眉头纠得更紧了,不理会他刚才的话,逼问道:“你的脸是不是就是那时候……”烧毁的?我本想好好问一问他,但一看到他那半张丑陋的脸,话就噎在喉咙里,再也吐不出。
“是我自己弄的。”他淡淡的说,“我本想把整张脸都毁掉,无奈被人阻止了,现在只能蒙着面纱度日。”
我咋舌,难以置信的看着他,胸中有怒火腾升而起。
“你疯了?!”
他无辜的眨眼,笑着说道:“如果不毁了这张脸,我又怎么能名正言顺的占有申家所有的财产?若是那一场大火中还有人逃脱,得知我就是酿成申家所有悲剧的凶手,定会寻上门来报仇,你说,我能留着它么?”
“那也没有必要这么伤害自个儿!”我怒道。
“要成大事者,必先得舍弃其身。”
“师兄!”我冲到他面前紧紧的抓住他的肩,“你伤害自己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会难过?”
“我没想过!”他拂开我的手,抬起眼深深的看着我,“我以为你恨不得拿刀杀了我,千刀万剐。”
我抿着唇把手收回来,在身侧紧握成拳。
“不过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现在过得如何。”他对我笑笑,“看样子,你过得很好,我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他细细的打量我,笑道:“我们家阿花,出落得越来越动人了。”
心中涌起一阵酸涩,我眨眨眼睛,深吸一口气扭过头去。申毅忽然站起身来,缓步走向窗前,轻声说道:“这样就够了。能自由自在过自己想过的日子,就是最幸福的事。”
我张嘴刚要说话,他又转过身来对我笑:“那些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来,阿花,把酒拿过来。”
我怔了怔,拿起桌上的酒壶和酒杯走到他身边,他接过酒壶,把我手中的杯子注满,拿过其中的一个,笑道:“咱俩很久没有一起喝酒了。”
“是啊,很久了。”我失笑道,“只希望这次喝了酒后,咱们不会再分离了。”
“从今日起,你我不再是师兄妹,”他这样说道,把手伸入雨中,倾手一倒。杯中的酒和着雨倾泻而下。“而是亲兄妹。”
我怔怔的看着他:“亲兄妹……”
他把杯子注满了雨水,收了回来,仰头喝下。“你我都姓钟,难道不是亲兄妹么?”
听了他的话,我灿然一笑,点头说道:“如假包换的亲兄妹。”
申毅别有深意的对我一笑:“青璃为人不错,只得托付终身。”
“怎么扯到他身上去了?”
“你怎么说也有二十一了,都是老姑娘了,我这个做兄长的,怎么能放着妹子不管?”他揶揄到,“等咱们回到了九朝都,大哥就给你操办婚事,把你风风光光的嫁出去。”
我眼珠子一转,促狭的笑着问:“那沐沅呢?你打算什么时候迎娶她过门?”看他一脸不想承认的样子,我又加了一句,“我才不信你没有认出她!”
他无奈的幽幽一叹:“如果有缘,我会好好待她。如果无缘,就随她去吧。”
“沐沅是个好女孩,她不会嫌弃你的!”
申毅淡淡一笑,若有所指的说:“时候不早了,你快回去歇息吧。他还在等你。”我一怔,下意识的朝门边看去。青璃披着件衣裳站在那里,目光遥遥。心里一暖,我对他回了个笑容,对申毅说道:“好好把握沐沅,她一定是你的缘分。”
“知道了。”他点点头。
“我走了,你也早点歇息吧。”说完,我转身朝青璃走去。
青璃温柔的看着我,取下肩上的衣服披到我身上,把我紧紧揽在怀里。“天凉水汽重,出来怎么也不加件衣裳?”
“倒是你,睡得好好的,怎么起来了?”我仰头问道,他笑而不答。
相携走到房门前,才刚要推门,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微弱的叫唤。
“花花……”
我和青璃一齐向后望去,只见后方的一道门后,探出一个小脑袋,羞涩又可怜兮兮的看着我。“花花,你过来陪我说说话好不好?”
我看了看青璃,他笑笑,拉紧披在我身上的衣服,轻轻推了推我:“去吧。”
我点点头,朝前走几步,钻进了沐沅的门里。
“怎么还不歇息?”我问道。沐沅合上门,叹了口气:“睡不着啊!一躺下去,我满脑子都是……”她停住话语,冲我咧嘴一笑,促狭的说:“那个男人就是花花的夫君吧?长得可真好看!”
我打了个呵欠,故意沉下脸说:“你把我叫过来就是要说这个?我回去睡觉了。”并作势要走。
沐沅急忙拉住我的袖子,涨红着脸说:“不是啦不是啦!我不是想说这个!”
忍住笑,我在桌前坐下,正色道:“有话快说!我乏了,想睡觉了。”
沐沅别扭的坐在我身边,支支吾吾的问:“那个戴纱帽的,真的是花花的师兄吗?”
我抿着唇看她,她皱着脸:“他好像是五重阁的阁主……”
“不是好像,他的确是五重阁主,你未来的夫君。”我开口说道。沐沅一听,耷拉着脑袋哭丧着脸凑过来蹭我:“呜……花花……他果然很丑!”
“嗯?”我扬高音调,挑眉看她。她把头埋入我怀里,闷声说道:“我不想嫁他,花花,你带我走好不好?”
“沐沅!”我斥道,“以貌取人是不对的!外表怎么样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心!”看了看闷不作声的她,我叹声又说:“外表美丽,并不代表他的心肠是好的。我师兄是个好人,值得你托付终身的,别挑剔了。”
“我知道……”她闷声开口,抬起头泪眼汪汪的看我,迟疑的说:“其实……我心里一直有一个人,虽然他已经死了,可我怎么都忘不掉他。”
我皱紧眉头:“这事情,我为何没听人提起过?”
“我爹不让他们说,怕我听到他的名字会伤心。”她紧紧的抱着我,“我和他是从小就订了亲的,他每年都会到山庄来看我,每一次来都给我带好玩的东西,还会说笑话逗我开心。他知道我想要什么,知道我为什么不开心,只怕这世上没有谁能比他更懂我了。”
肩头忽然一阵滚烫,我怔怔的看着这个把头埋在我怀里的女孩,觉得自己其实根本就没有了解过她。
“我满心欢喜的等着及笄的时候,他用八人大轿来迎娶我。可没想到……没想到……”她嘤嘤的哭着,哽咽着说。
“没想到申家的产业一夕之间全部易主,申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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