锡若想不到老康还在背地里这么狠狠夸了自己一把,倒觉得很不好意思。他约摸知道叶赫那拉一族和爱新觉罗一族的恩怨,听说过叶赫部是被清太祖努尔哈赤所灭,彼此既是仇国,又是世代姻亲。因此,名门望族繁多,名人也出了不少。
除了锡若自己所在的明珠这一支以外,还有清太祖的孝慈高皇后,康熙初年的四大辅政大臣之一苏克萨哈和日后把持中国政局将近半个世纪的慈禧太后,和爱新觉罗家族可以说是对“欢喜冤家”。如今惠妃却说出要他这个雀占鸠巢的家伙,来给这样一个古老的家族挣回脸面的话来,实在让他在倍感压力之余,又觉得多少有些滑稽,连忙又咳嗽了一声说道:“娘娘所言极是。锡若一定谨记娘娘的教诲,小心勤勉地替皇上办差,替娘娘,呃,咱们纳兰家争光。”
惠妃听得脸上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锡若生怕她又说出更加对自己寄予厚望的话来,连忙装模作样地打量了一下寝宫四周,琢磨着说道:“娘娘宫里头的陈设都有些年岁了,虽说古董是值钱,可是偶尔换换也能带来点新鲜感。回头我就叫内务府的人换过一些吧。”
惠妃闻言却摇头道:“不用你来操这个心。先前八阿哥说要给我这里换摆设,我也没答应呢。”说着又拉起锡若的手说道:“我如今没有别的指望,只要你和八阿哥两个在外头好好的,就是我的福分了。其他的时间,就让我来为大阿哥念经悔罪吧。这些身外之物,新或者旧,对我而言已经没多大分别了。”
锡若听得心里一颤,忙又堆起了笑脸说道:“我听说八爷也时常来探望娘娘?”
惠妃点点头,却叹道:“难为他还有这份心思。他自己的亲娘过世了以后,就说从今往后要把我当作他的额娘来孝敬。不管旁人怎么说他的不是,我始终当他是我这宫里头出去的那个好孩子。”
锡若听得一愣。他知道惠妃所说的这个“旁人”,竟是连老康也一起扫了进去,更别提八阿哥的那些政敌了。他心里有几分佩服惠妃的胆色,却也忍不住说道:“娘娘这话同我说说也就算了。其他人面前……”
“我当然不会说。”惠妃露出一脸了然的神情说道,随即又垂眼看着自己手上的那串蜜蜡佛珠说道,“我听说你跟胤禩近年来也有些生分,又是为了什么?”
锡若心里一跳,下意识地问道:“娘娘听谁说的?”
惠妃淡淡一笑道:“不用别人说起。只要看你和胤禩总是错开时间来看我,我就知道了。”
锡若心里暗道佩服,嘴里却拿捏着说道:“如今皇上特别忌讳皇子与大臣结党,我不和八爷走得太近,也是存了这份顾虑。”说着便偷眼去看惠妃的脸色,却见惠妃只是不言声地数着手里的佛珠,一直等到最后一颗拨过去的时候,方才起身说道:“你们如今都大了,事情也不是我管得了的。可是旺哥儿,有句话我要提醒你。”
锡若听惠妃又提起自己那个久已不闻的小名,连忙跟着站了起来,躬身听着惠妃说道:“你同别人再亲近,也不要忘记胤禩从小到大是怎么照顾你的。他当初看见你的时候,可未必能预见到你会有今天,更别提用你为他办事了。有些事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不要等到无法挽回的时候才来后悔。等到那时候……就太迟了……”
锡若呆若木鸡地看着惠妃走进内室,脑子里却来来回回地翻滚着她方才的那几句话。他和八阿哥之间,一直以来利用和被利用的人,究竟又是谁呢?他真正应该要保的那个人,又……
一直到走出惠妃的寝宫,锡若仍旧觉得脑子里乱糟糟的,胸口也是一阵难言的憋闷,这时却听见有人在身后说道:“这才多早的时候,居然地上就有草芽儿冒出来了。果真是春去春又回了么?”
锡若听见这个声音,猛地回过头去,却见八阿哥胤禩正蹲在树丛的另一面,拨弄着雪地下的一点新绿,脸上笑意晏晏地对着身后的何柱儿说着话。锡若只觉得眼眶猛地一阵发涩,竟不敢向那个在自己面前几乎永远言笑温存的人走过去。
“……我虽然没有你原来想象的那么好,却也没有你后来想象的那么坏。你不妨站远一点,等好好看清楚了我这个人,再决定要不要与我相交也不迟……”
“……他日我若是登基,必定以你为首辅。……”
“……我们的富贵荣辱,不过是皇上的一句话。可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不甘心一辈子都被人摆布!都一样是皇阿玛的儿子,我又为什么要让自己的将来也被人摆布?我为什么就不能争一争?……”
……
锡若只觉得往日胤禩说过的每一句话,如今都像是扎在自己心口上一根芒刺,鲜血淋漓地提醒着他刻意的忽视与忘却。这时对面的八阿哥却似乎感觉到了他这边传来的目光,抬起头看了过来,紧接着又站了起来,还朝这边走了一步。
锡若猛地回过神来,竟想也不想地拔腿就跑。一直到跑出了后宫的范围,锡若这才停下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冷不防肩膀上却被人拍了一下,随即便听见十四阿哥在身后问道:“你在后宫里头瞎跑什么呢?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看见什么不该看见的东西了。”言语之间却很是不满。
霉头
“十四……”
锡若转过头来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孔时,一时间却不知道该拿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着这个人。
十四阿哥有些奇怪地皱了皱眉头,仔细地觑着锡若的脸色问道:“你这是打哪里来?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锡若勉强收拾起心神,朝十四阿哥露出了一个笑容,正想说话的时候,却被十四阿哥粗暴地打断了,“不想笑就别笑。爷不想看你这比哭还难看的假笑!”
锡若咬咬牙,掉头就往宫外走。十四阿哥也仿佛赌上了气,竟不言声地一路跟着他出了宫,然后两个人就那么一直走路走到了西直门内大街上。锡若看了公主府的大门一眼,眉头一皱,又掉头往城外走去。十四阿哥居然也就这么跟了上去。只是苦了身后牵马跟着他们的小厮,已经走得两只脚都磨起水泡来了,却一声也不敢抱怨,唯恐触了这两个神色明显不对的BOSS的霉头。
一直快走到他们当年打架的地方,锡若终于再也走不动了,就随便找了一块地方坐下,也不说话,只是死死地盯着眼前的黄土路,似乎要把那条路盯出一个窟窿来。
十四阿哥早就走出了一肚皮的火气,却居然按捺着没有发作,耐着性子一直等到锡若又站起身来,这才终于憋不住地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吼道:“你还有完没完?要死要活你放句话出来,爷也好给你一个痛快!”
锡若怔了一下,看着十四阿哥表情愤怒的面孔问道:“谁说我要死要活了?”
“那你……”
“我最近缺乏锻炼,走路健一下身不行?”
“砰!”
锡若摸着嘴角站起来的时候,嘴里立刻尝到了一丝腥甜的血腥气。他眼神黯了一下,忽然冲过去一脚将十四阿哥踹翻在地。后面跟上来的十四阿哥的随从立刻大叫了一声,就想上来拉住锡若,却被十四阿哥怒骂着赶开了。
十四阿哥从地上爬了起来,摸了摸肚子上被锡若踢中的地方,突然挥拳把正想过来查看他伤势的锡若打得后退了好几步。锡若狠狠地吐了一口含血的唾沫,那双总是狭长含笑的眼睛里竟然露出十四阿哥往常从未见过的彪悍神情来,下一刻已经以旁人难以想象的速度扣住了十四阿哥的手腕,又一个弯腰把十四阿哥整个人都摔得飞了出去。
十四阿哥躺在地上呻吟了一声,正想挣扎着再爬起来的时候,却见锡若追了上来跪在自己身前,右腿的膝盖狠狠地撞上了他的胸口,把他顶在地上,一只手却锁住了他的咽喉,让十四阿哥的呼吸立刻变得急促了起来。
旁边的侍卫见事情演变到这种局面,再也不敢怠慢,正想一拥而上把锡若拉开的时候,却听见十四阿哥声调艰难地说道:“你们……都给我滚开!”
侍卫们愣了一下,彼此看了一眼之后,终究还是退开了两步,却再也不肯走远,都露出万分紧张的神情看着突然变得暴怒起来的十六额附。
锡若表情木然地看着十四阿哥的脸色渐渐变红,最后甚至现出青色来,突然哆嗦了一下,猛地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随即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倒在地上拼命捂着脖子咳嗽的十四阿哥。
“你他娘的……下手真狠……”十四阿哥一边咳嗽一边骂道,“难道真想要爷的命?”
锡若听见十四阿哥的这句话,又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寒战,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十四阿哥看了他一眼,忽然爬起来对着随行的人喝道:“今天的事,谁也不准说出去。谁说出去我要谁的命!”
“嗻!”
侍卫们整齐的吼声又让锡若浑身一个激灵。他使劲地看了十四阿哥脖子上自己留下那个乌青手印一眼,忽然往后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十四阿哥让所有的随从和侍卫都站开,自己却摸着脖子走到锡若身边问道:“怎么?这会儿知道怕了?刚才打我的时候,怎么想不起来怕?”锡若瞪大眼睛看着他,扯了扯嘴角,忽然又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
十四阿哥摸摸脖子,动作有些艰难地在锡若身边也坐了下来,却朝锡若一瞪眼道:“你长了几颗脑袋?居然敢一而再再而三地打我?”
锡若也学着十四阿哥摸了摸脖子,却一手撑在身后笑道:“就长了一颗。不过你如果想要,随时都可以拿去。”
十四阿哥气闷地瞪了锡若一眼,转开脸问道:“你让我白白挨了一顿打,总该告诉我是为什么了吧?”
锡若摇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总之就是突然很想揍你。”
“你!”十四阿哥一时间被气得说不出话来,又见锡若脸上是一副再认真不过的表情,只得气闷地扭开头说道,“爷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