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了,昴星叫人来要他回去,他抬眼看了对方,便低着头随对方走,走回了屋里,他又跑回自己的院子看柳长月回来了没?但小院一片漆黑,烛火从未点起,小阙总是失望再失望,他和柳长月认识以来,从未分开过这么久。
夜里小阙总是睡不着,有时候他会跑出厢房坐在地上看月亮。
柳长月的名字里头也有一个月字,仿佛看着月亮,就像看见柳长月一般。
有种感觉一直在心里盘据,也许叫做寂寞、也许叫做悲伤。
小阙不太懂得这些。
只知道没有柳长月的日子,身旁没有人可以拥抱,没有人会笑着听他叽哩咕噜讲废话,没有人会给他梳头,没有人会拿梳子敲他,没有人会像在那天的深海里一样紧抱着他不放,对他说:‘我到死都会和你在一起。’
「我到死都会和你在一起……骗人……」小阙看着月亮喃喃自语发着呆,却没发觉遥远的另一头,也有人正静静地看着发呆的他。
等小阙回过神来感觉似乎有一股视线由远处而来,然转头过去,却也没发现异状,只见一片竹林萧瑟,寂寞地发出沙沙的声音。
许荷从屋里头走出来,轻声对小阙说:「小主子,主子请你进屋去,外头太冷,对您不好。」
小阙点点头,跟许荷一起进了昴星的房里。
小阙一入门,昴星便让许荷挑了件厚重保暖的披风给他穿上,小阙静静地任许荷替他打理一切,待许荷离开退出昴星房门外了,小阙还是低着头站在原地,动也没动,话都没说一句。
昴星推着轮椅过来,握住小阙的手,只觉得这个原本总是温暖的身体,如今却变得冰凉凉的。
「怎么了,手竟然冷成这样?」昴星忧心地问。
小阙心里委屈,却只能用几个字表达。「我找不到柳大哥。」
昴星叹了一口气说:「是姐姐的错。放心吧,等事情一结束,他就会回来的。」
小阙不解,问道:「什么事情一结束?」
昴星顿了顿,才道:「你柳大哥只是在气头上,他气你不懂……不懂你们之间的感情,他也气任何介入你生命中的人。」
小阙还是不明白。
昴星拍着他的手,有种安慰的意味,小阙在昴星身旁坐了下来,把脸靠在昴星的腿上,难过与不解。
昴星说:「情爱向来就是自私的,你柳大哥则是将这点完全发扬光大了。」她轻轻一笑。
昴星再说:「你是不是真想再见你柳大哥?」
小阙抬起头来,大眼睛闪烁个不停。
昴星说道:「那,就与我成亲吧!只要你与我成亲,当天婚宴之上,他一定会来找你。」
「真的?为什么?」小阙连忙问。
昴星只问一句:「小阙,你信不信姐姐?」
小阙迟疑了一下,但看着这个失去记忆后初睁眼便映入眼帘的女子,之后没有多想,便朝昴星点了下头。
「这就成了。」昴星微笑地伸手将小阙的乱发拨好。「三天后,我们成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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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两日,小阙还是一直寻找柳长月。
成亲的事情整个蓬莱镇都晓得了,然后整座蓬莱岛都沸腾了,连火山也小小喷发了一次,地牛轻轻翻身了两次。
之后小阙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人弯腰笑着叫他「小主子」,而「小主子」这词似乎是昴星对外吩咐的,他是主子日后的夫婿,是主子身旁的人,只是因为年纪小了点,所以称他为小主子。
小阙一点都感受不到镇上人的喜悦是为何而喜悦,他只觉得自己的心好像被掏空了,也顺便了解了「行尸走肉」这个词的真正意义。
不会饿也不会渴,眼睛可以睁着永远不闭起来,睡不着也醒不过来,所有声音都隔绝在耳朵之外,听不见而眼神茫然,像是被笼罩在一层网中,有些时候能开口说话,但更多时候,谁也进不到这层网里来。
这天下午,走着走着,小阙又走进了他与柳长月曾经住过的小院。
他看着走道两旁栽植的碧竹愣愣发呆,然后整个人往青板砖上躺,看着稀疏的阳光透过竹叶缝,洒到地上、洒到脸上、洒进他的眼睛里。
他看了很久很久很久,也不闭眼。
久到有一个人从屋子里头走了出来朝他说道:「这般看太阳,你就不怕眼睛被灼瞎吗?」
小阙起先觉得疑惑,怎么会听见熟悉的声音。但当他缓缓起身,转头往后望时,整个人就是一阵激荡,干涸的喉咙沙哑困难地,逼出了几个字:「……柳……柳大哥……」
柳长月只看了他一眼,也不理他,径自从他身边走过。
小阙一下子从地上跳了起来,也不知该怎么着,只得连忙拉住柳长月的衣袖,用一脸想挤出笑容,却笑得跟哭一样的表情注视着柳长月。
「敢问蓬莱镇的小主子有什么事?」柳长月面容不复以前温和,那一字一句由他口中透出来,都像寒冰一般。
小阙脑袋里头乱哄哄,太多天没和人说话,一时间竟找不到话讲。
就在柳长月欲挥袖离去之时,小阙突然想起今天早上离开昴星房里时昴星吩咐的事,才支支吾吾地道:「姐姐……姐姐让我晚点去试喜服……我……我成亲的时候你来不来……」
柳长月一听见成亲这两字,声音就压得扁扁的,像是从牙缝中奋力才得挤出来一般,阴冷说道:「敬谢不敏!」
柳长月说完话要走,袖子却死死地被小阙拉着,小阙完全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么让柳长月生气,他现在只想把柳长月留下来。
「柳大哥,我们不能像以前一样吗?像以前一样,你替我梳头,我给你穿衣裳?」小阙说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但他强忍着说道:
「我很笨,不像你和姐姐都是聪明人,你能不能告诉我我哪里惹你生气了?只要你说,我会改的!你别这样不理我,别不理我啊!」
柳长月听着小阙这番话,脸上一点动静也没有,只说道:「你明日就要成亲了,梳头到时也该找你妻子替你梳去!拉着我不放这算什么?」
「你到底为什么突然这样?」小阙忍不住,朝柳长月吼了起来。
「为什么这样?」柳长月冰冷的眼眸黑得叫人害怕。
突然,柳长月一把将小阙扯过来,掐住他的下颚令他张开嘴,狠狠地亲吻了他,而后在那吻结束前,发疯似地朝小阙舌头用力一咬,顿时小阙嘴里尝到了血腥味,柳长月将他舌头咬破了。
柳长月推开小阙,说道:「等你懂了这是什么意思再来找我,现在,立刻从我眼前滚开,我不想再见到你,否则我真的会杀了你!」
从来温柔对他的柳长月自从到了蓬莱镇上,一次又一次地朝他发怒。说出口的话毫不留情,本该柔情的亲吻也像想咬断他的舌头一般。
看着他不走,柳长月遂径自转头离去,小阙望着柳长月的背影,一时间彷如掉进冰窖里,全身的温度似乎一下子全都消失,令他冷得直发起抖来。
小阙一直站在原地、站在原地看着那个人早已消失的背影,他的胸口刺痛,脑袋嗡嗡作响,原本散布在奇经八脉内的真气突然焦躁乱窜起来。
而他的脖子处,也缓缓泛起了一丝红线。
那似藤蔓又如同荆棘的赤红色火焰纹慢慢蔓延了开来,直至布满了半边的脖子,犹若鲜血,模样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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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阙自从与昴星定下了成亲的日子后,便睡在昴星房里,当然他们并不同床,小阙只是睡在榻子上,虽然有长老曾经反对,但昴星不放心小阙自己一个人住,况且蓬莱镇她是主子,所有一切她说了算,长老自然没辙。
成亲当日,一大早小阙就被拉去换喜服。为他穿衣的是不认识的婆婆,小阙只是木头一般任人摆弄,神色憔悴、眼眶下也有些黑,但他却记得一句话,昴星说只要到了今晚拜堂之时柳长月就会来找他,单凭这一点,无论那些人要他干什么,他都肯做。
穿衣服时有个婆婆纳闷地抹了抹小阙的脖子,说道:「这里怎么红红的?」
另一个婆婆凑过来看了一下,猜测:「蚊子咬的吧!」
第三个婆婆也看了,笑说:「这蚊子还真大只,红得像血一样。赶紧,王妈,拿点草药膏给小主子擦擦。」
小阙听不见她们说些什么,他心中如今只想着一个人。想着晚上就能见到面,想着他要对那人道歉,然后用力搂住那个人的腰,就算对方再讨厌他,他也不要离开他。
接着他穿着大红色的喜服,戴着大红色的帽子,身上还结了个大红色的喜球,先被带到宗庙里拜祭,等祭祀念完了一大堆他听不懂的祭辞之后,他又被推上轿子,依照蓬莱镇的传统礼俗,让人扛着游街一大圈,等每条街都走过了,也已经接近傍晚,那时那些人才把他送回昴星家里,而他直接走进了昴星房里。
屋内,昴星正坐在铜镜前梳妆。她身上已经穿好了新娘服,和他一样红通通的颜色,而凤冠则放在一旁的矮几上。
小阙一进门,就往自己的榻上坐,闷声不吭的。
昴星问道:「回来啦,被扛着游街挺稀奇的吧!」
小阙好一阵子才说:「像卖艺的猴子一样任人参观,还有一堆人朝着我扔花。」
昴星说:「那是代表好兆头的意思,镇民们喜欢你,祝贺你新婚,才会对你扔花。」
小阙又说:「可有一个人朝我扔烂掉的菜叶和枣子。」
昴星苦笑:「许凌?」
小阙把怀里的枣子拿出来,就着喜服擦了擦,枣子是好的,于是小阙「哢嚓、哢嚓」几声,把枣子给啃了。
这时昴星那里传来的一阵苍老的妇人声音,温和而淡然地说道:
「一梳梳到尾;
二梳梳到白发齐眉;
三梳梳到儿孙满地;
四梳梳到四条银筍尽标齐。」
接着又轻声说道:「主子,戴凤冠吧!」
「嗯。」昴星回应了一声。
待里头的老妇人走了出来,小阙还在发呆,突然间一双苍老而布满皱纹的手伸到小阙眼前,手中拿着个拇指大小的铁葫芦说道:
「小主子,福婆婆没什么东西能给你的,这算是婆婆的一点心意。婆婆家的男人为了镇上安危,都去中原了,你以后倘若遇上什么麻烦,拿着这个,到有葫芦印记的店铺里头,他们都会帮你。」
小阙抿着嘴,本不想收。但福婆婆拉出了他的手,将他的手掌扳开,把铁葫芦放到了他掌心的印记上头。
福婆婆摸摸小阙的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