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难道唯一的马也没有了吗?
坚持要一匹马,而且它必须是白色的。
白马是一辆喜美,报纸上找到它的,要它的人相当的多。
它先前的主人是一个美丽的中国女孩子。我恳求这一位老主人━━这匹马和我
一见钟情,请让我来驯养它吧。那个女孩子依依不舍的将它过给了我。
马来我家的时候,是下午五点,我跟著它跑进了台北最混乱的交通时刻里去,
一直跑到深夜十二点半才回家。
台北是这么美丽的城市,尤其在落著微雨的深夜。以前不认识它,因为马和我
没有在这里共同生活过。
于是,我属于了一匹马,彼此驯养著。
那时候,我还没有搬到阳明山的学校宿舍中去住,我常常藉著种种的理由,将
我的父母手足和下一代的孩子们装进白马里,一同出去跑路。这件事情就有如请亲
人来我自己的家中坐坐一样,他们进车来,我便开车招待他们,心中十分欣慰。
开车的时候,不太镇静的弟弟总是忍不住大叫,这件事情使我有些抱歉。他们
很怕。
事实上我自己也是心虚的,每次在街上一看见警察,就会煞车,口里也会轻轻
的喊出来。
“一个警察!”
“警察总是有的,叫什么嘛!”坐在旁边的人总是奇怪。
“怕他捉我,不如先慢下来,表示我没有逃走的意念。”
“为什么要抓你?”
“就是不知道呀!不知道做了什么就更怕了,想想看,随时随地会被抓。”
“可是你没有犯规━━”“就是不知道有没有犯规,才那么紧张的。”
这么一说,将同座的人也弄成怕警察了,坐一趟车大家都很费力。
当我住在西班牙那个海岛上的时候,小城的交通也到了饱和点,停车当然是极
大的难题。只因为警察们心肠软,我常常派他们看守我随便停著的车,自己跑去快
速的办事,办好出来,不但没有被罚,反而有人吹哨子将交通挡住,让我上路。在
那边,警察是一群卡通片里的熊,碰到他们,总是喜剧━━华德狄斯奈的那种。
台北是不是卡通片?我猜不是。
那天夜里,我的弟弟和他们的小女儿回到父母家中来探望之后,要回家去了。
我当然热心的要送他们。彼此客气了一会儿之后,我们上车了。
“你就穿这个样子跑出去啦?”弟弟问我。
我的百慕达式牛仔裤是旧的长裤剪成一半的,没有缝边,上身一件软得如同豆
腐皮一般的恤衫,并没有穿袜子,踏著一双带子断了的白球鞋。乱发分叉盘在头顶
,一丛芦花也似的。
当然,这个样子是不好看,可是只是坐在车内开一趟,十多分钟便又回来,谁
会看得见呢?更何况天也是黑黑的,还下著雨。
送完了弟弟全家,彼此有礼貌的挥手晚安了一大场,我快快乐乐的往仁爱路财
神酒店的方向开,要绕过圆环到敦化南路去。
那时候路上已经没有什么车辆和行人了,雨地的反光将都市衬得更加凉快而空
寂。
进入圆环之前,看到一盏红灯,接著看见不远处又是一盏红灯。我想了一下
好,开到远的红灯停下来就对了,那一盏对左转的人是要的。
四周看不到一辆车,我慢慢的过去了,收音机里正在放“环游世界八十天”的
曲子。
正在漫游呢,一辆车子飞也似的由黑暗中向我直冲而来,鬼魅也似的突然出现
在我左前方,我吓住了,一个紧急煞车━━那辆车里,居然全是警察。
“小姐,你闯红灯了!”
“真的?”我伸出头去大喊了一句,不信似的。
“是闯了嘛!”
对嘛,原来是闯了嘛!对啦!我的心扑扑的狂跳起来,脸一下全热了。四周突
然好安静。什么也听不见了。
“我们开到边上去说话好不好?”我赶紧说。
我不敢快开,怕警察误会我想逃。我慢慢的开,开出了圆环停在一排高楼大厦
冷冷黑黑的边上。
没有什么办法了,这批警察不说刻班牙话,我不知怎么对付他们。
我只有穿著那条有流苏的牛仔裤,慢吞吞的挨下了车。服装先就代表了身分,
这种样子警察不喜欢的。
“驾照借看一下。”一个警察上来了,口气平淡。
我太紧张了,拿错了,出来的是一张保险卡。
“我━━才开没有几天,不太明白台湾的交通规则。而且,也没有开过圆环的
街道,我以为前面这盏红灯才是给我的━━”我交缠著手,将十指扭来扭去,不自
在极了。
“不懂交通规则怎么开车呢?”警察将我给他的保险卡翻来覆去的看,我发觉
拿错了,赶紧又递上去一张,结果却是行车执照。我的驾照呢?
“是真的,不是说谎,实在不太懂台北的灯,请你了解,我是遵守交通规则的
人,虽然做错了,绝对不是故意的━━”警察先生看了我一眼,这时候我的头发不
知什么时候散了一撮,一半就被风吹到脸上来,更不讨人喜欢了。
你说不说刻班牙文?求求你。
警察瘦瘦的,一口白牙在夜里闪烁。他不是熊,是一种狼━━台北市之夜狼。
好*□!要说的话已经说过了,我还站著,狼坐在车子里,狼也在我面前,等吧!没
有希望逃了。
“请您原谅我,给我改过的机会,这是第一次,以后绝对不再错了━━”我的
声音怎么好像生病了。
警察又看了我一眼。谁叫你随随便便就出门了,什么怪样子来给警察看到,我
恨死自己了。
“请你不要罚我━━”“不是要罚你,这是你自己的安全,要当心的呀!”
“那你罚不罚?”
他也不说到底要将我怎么样,微微一笑,将我的什么证都还给了我,还了以后
并没有再掏出笔来写字。他的笔掉了?
没有罚单好写了?
“以后要当心哦!”警察说。
大概是可以走了,在全车的狼没有后悔之前赶快走。
这一场吓之后,我不认识方向了,不知道要怎么走。
四周没有什么行人,我只有再跑上去问警察∶“现在我要去南京东路四段,要
怎么走?”
警察指了一条大路要我走,我腿软软的跑去开车,头也不太敢回。
那一次之后,我得到了一个证明∶狼的牙齿虽然很白,而且来去如风,可是它
们不一定撕咬人。黄卡其布做的那种除了颜色吓人之外,其实是不错的。
“小姐你讲这种话实在很不公平,我们受警察的气不是一天了,凭你一次的接
触,怎么说兵们是讲理的?交通警察只有我们计程车最明白━━”“你不犯规他会
抓你?”
“抓是没有错,抓的时候就没有商量了。”
“你自己被抓的时候是不是也死样怪气的呢?”
“倒楣啦!给他罚还会好脸色给他看?”
其实,跟计程车司机先生们说话是十二分有趣的,他们在某方面识人多,见到
的社会现象也广,长长的路程一路说话,往往下车时都成了朋友,我喜欢跟他们接
触。
当我的白马进医院去住院看内科的时候,我偶尔也会坐计程车。这一回因为讲
到警察,彼此不大谈得拢,最后的结论是警察只有一个讲理的,就是那天晚上被我
碰到的那一个。
司机说兵相信我没有说不老实的话。
可是,如果那天晚上他罚了我,难道便是不讲理的吗?
“你不要太大意哦!我那天开车,有一个斑马线上的人要过不过的,我给他搞
得烦了,开过去也没压死他,警察竟然跑上来罚我钱,还抓我去上课,班都不能上
了。”
女友阿珠长得比我美,汽车比我大,居然也被交通警察收去了,没有放她。活
该,人又不是饺子皮,怎么能去压的?
太大胆了。应该多上几堂课再放出来。
“什么活该?你怎么跟警察那么好?”
我嘻嘻的笑,觉得台北市的人相当有趣。阿珠的先生是交通记者,自己太太被
罚,居然救不出来,真好。
说来说吩,不觉开车已经快一个月了。
一般来说,我的行车路线是固定的,由家中上阳明山,由阳明山回父母家,平
日有事在学校,周末回来省视父母请安,便是此次回台对生活的安排,并不乱跑。
当然,我一向也只会走民权东路、圆山、士林那几条路,别的就不大会。
听说坍双溪自强隧道内有时候会有奇幻的影像出现。例如说明明看见一个小孩
躺在隧道地上,开车的人停车探看,就不见了。又说迅一个漂亮的小姐招手要上车
,上了车过完隧道也消失了。当然,这都是计程车司机先生们说匣来娱乐我的事情
。
自从知道这些故事之后,我便想改道了,有次下山回家特意开过隧道,经过大
直,转松江路回去。
隧道里没有小孩和女人,什么都没有。还好。
松江路上车水马龙,很多地方不许左转,等到有一条大街可以左转时,红灯又
亮了,红灯亮了我正好从窗口买一串玉兰花。
红灯灭了,绿灯亮得好清爽,我便一打方向盘,转了过去。奇怪,台北市怎么
居然有的地方一排同时挂著五个红绿灯的,不嫌多吗?眼花撩乱的有什么好。
转过去了,警哨划破长空,我本能的煞了车,眼前居然是一个警察在挥手。我
连忙回头去看,身后没有车跟上来,心里有些孤单。不好了,难道是我吗?
买了路边的玉兰花有什么错?又不是警察家的。
“请问是吹我吗?有什么事?”我打开车窗来问。
警察叫我靠边停,许多路人开始看我,路边不远就是一个洗车站,我假装并没
有什么脸红,假装自己是心血来潮要去洗车,慢慢的停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