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不到了,洞内的弧形钢板都被拧成了麻花状,更何况人的血肉之躯;早就被撕裂的无影无踪了。就把找到的遗骨分成了两份,他无法分辨哪一份是刘光新的,也无法知道哪一份是谌新民的,也或许两个人的遗骨混在了一起。他边说边感慨两个一百多斤重的小伙子,变成了两个只有几斤重的包袱。
让我惊喜的是遇到了来自钟祥的张国富,我们的关系一直很亲密,战场分别后的第一次意外重逢,自然是十分惊喜,我注意到张国富的面色有些苍白,头发脏而且长的很长,再细看其它从阵地上下来的战友,他们都和张国富一个样子。我明白这是两个多月猫耳洞蜗居生活的必然结果。张国富他们好像就是一面镜子,我看到了我自已是个什么样子。
后勤点就像是快乐而且无忧的大后方,哈继有香皂提供给我们洗澡,我和张国富相互搓揉着从头洗到脚,先到的战友已经洗好,穿着裤头在一边开着玩笑,并且把洗澡人的老二由大到小作了一个排列。在这个清一色的男人世界里,我们洗澡像儿时一样,都是毫无顾虑地全裸着。张国富听到战友们在排列大小,就背过身穿上了湿裤头,尽管如此,他的老二还是得到了大家的公认,说他的老二在这几个人当中是最大的,这个公认让他有些难为情。
今天领到了一套新式的军服;一件短袖汗衫和一条短裤。
据说是专为猫耳洞人设计的军服,因为潮湿闷热又不能洗澡,我们这些猫耳洞人常常是只穿一条裤头打仗,这套短式军服就应运而生了。
一个士兵的战地日记(44) 八五年八月五日,阴有雾。
新发的上衣是一件绿颜色的短袖汗衫,穿在身上还算舒适,只是被汗浸透后,会留下一圈圈白色的汗渍,重复湿过几次后,会在前胸和后背上形成各种各样的白色图案,穿上一天就显得特别脏。在这样一个宁愿承受烂裆的痛苦而仍然舍不得用水擦洗下体的猫耳洞人来讲,穿干干净净的衣服,就是一件无法想像的奢侈。当猫耳洞里断水不得不冒着生命危险去背水时,通常在那个时候,会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顺便在水里搓一搓,拧一拧水再穿在身上。没有洗衣皂,更不会有洗衣粉,在水里透一透,难闻的汗酸味会好许多。
这样洗衣服和洗澡的机会,通常在十五天左右会有一次。
我不忍心看到新汗衫变成臭不可闻的抹布,我仍然选择了每天都赤膊着上身。偶尔也穿一穿原来又破又脏的衣服。
足足大了一号的短裤,是质地不错的的确良面料,穿在身上活像穿的裙子,况且又是如此恶劣的生存坏境,穿这样的面料简值就是糟蹋。只穿一条裤头仍然是我主要的着装,而穿裤头的好处是可以非常有效地规避烂裆。在这些日子里没有烂裆,得益于穿着裤头的良好透气性。
从这套服装上,余双看到了上级机关对一线士兵的关怀,虽说事不大,却是从实际需要出发,充分考虑了穿着的舒适性和透气性,赞赏这是一个很人性化的措施。
其实我对余双一直有一个感觉,觉得他是一个做政工干部的材料。没有军官的架子,个性善良随和,身体力行而且善解人意。这些日子里的朝夕相处,我和他已经成了很知心的朋友,我所有的家信,包括所有的日记我都给他都看过,当然,我也能分享到他的家信。他是不记日记的,却对我的日记大加赞赏,鼓励我坚持把日记写下去,在将来,这些日记一定是一笔非常可贵的精神财富。
余双对我在日记中展现的文笔也给予了极高的评价,并且高调肯定说达到了投稿的水平,并且鼓动我试一试。他的这些评价大大超出了我的预期,我压根就没想过要投什么稿,只是想记录自已的经历而已。不管在以后的战斗中是死是活,而留下的日记正如余双所说,是一笔可贵的精神财富,也是自已一段可以品味的激情岁月。
一个士兵的战地日记(45) 八五年八月七日,雨有雾。
高温多雨,潮湿闷热和每日都能见到的雾是老山战区最典型的气候特征。就是这样一个特定的气候,对我们这些长期都窝藏在猫耳洞中的士兵身体构成了极大的摧残,不论是躺在猫耳洞中,还是坐在哨位上,身体下面的被子和坐垫,既便是在不下雨的日子里,总感觉用手使劲拧一拧,就能拧出水来。很多次我都下意识地抓起被角使劲地拧,渴望着我拧过的被子不再是那样的潮湿。有时也用胸部压住被子,期望着用身体的热量去烘干被子里的水份,并想像着干爽的被子带来的惬意。然而这些都只能是一些美好的奢望,原来在内地那些看似简单而平凡的生活,虽然也有失意和不满,然而与现在的生活相比,原来生活的一切内容,在今天看来都是那样的美好,都是那样的令人向往。
早在半个多月前,我左边的坐骨神经已开始隐隐作痛。看着洞内的几根朽木,我看到了潮湿的巨大威力。这些朽木曾是那样的坚硬和坚韧,因长期饱受潮湿的摧残,竞然慢慢地被这洞内潮湿的泥土同化了。这些生长在南国雨林里的树木,笔挺而修长,因不知名,在内地可统称为杂木,就是这些杂木,因其木质坚硬和坚韧,也是修筑猫耳洞最好的材料。八里河东山是一年前由陆军第一军从越南人手里夺过来的,我现在的洞是越军修筑的,我军攻占后,洞内用弧形钢板进行了加固,由此也可以看到中国和越南国力的差别。
洞内潮湿的泥土虽然不能把我像木头一样同化掉,但让我看到了潮湿的威力,每次睡醒后,用手摸摸屁股,屁股上会有一种湿热的感觉,像是蒸汽一样,无数的水分子正通过毛孔渗透到身体里,渗透到骨髓里。漫长的五个小时的岗哨坐下来,屁股上的蒸汽和睡醒后是一样的感觉。
潮湿正在把我像木头一样地摧残着。
我开始每天三餐地喝祛风湿的虎骨酒。虎骨酒是前几天配送到阵地上的,每人只有一瓶,我每次只能很痛苦地喝上一小口,这是因为虎骨酒的味道非常的苦涩,再加上我还不会喝酒。从山东开往云南前线的军列上,我和李久清共同准备了两瓶香槟酒,军列走了四天,我和他两个人只喝完了其中的一瓶,另外一瓶干脆送给连长张青喝了。我不知道这祛风湿的虎骨酒能不能阻止潮湿对我的渗透,排长余双的情意却渗透到了我的心里,他听说我的坐骨神经痛,他把自已的虎骨酒送给了我。
一个士兵的战地日记(46) 八五年八月十日,阴雨浓雾。
连续下了几天的雨,使原本就很泥泞的战壕更加的泥泞不堪,我和余双都老老实实地窝居在自已的猫耳洞里,他在翻看一本已经是残缺不全的杂志。这本杂志他应该看过很多遍了,43号阵地上就只有这一本杂志,流传到我的猫耳洞后,别人就不再去看它,在漫长而无聊的日子里,我无数次地看过它,只要看一眼标题,我就能背出文章的内容来。
余双看的很认真,洞里滴落的水滴汇聚成小溪缓慢而无声地流出洞外,对他没有丝毫的影响。洞里洞外到处都是烂泥,我望着洞外浓重的迷雾和连绵不断的雨滴,心底涌动着不可名状的烦燥。
就是这样的鬼天气,越南人也没有忘记往我军阵地打冷炮,有两发炮弹落在了43号阵地上,两声地动山摇的爆炸之后,我们能听到的只是雨滴打在芭蕉叶上发出的噼里叭哪的清脆响声。
这两声炮响对43号阵地上的人来说,由于习惯于受到炮击,已经不会引起任何人的过度反应,就像平日里听到两声鞭炮的响声一样。余双仍旧认真地看他的杂志,我仍旧看着浓雾和连绵的小雨烦闷着。
对郝爱来说,却是一场灭顶之灾。
其中的一发炮弹落在了郝爱洞口附近,巨烈爆炸后掀起的泥石将郝爱埋在洞里了。因洞内空间狭小,平时修工事的工兵揪都是扔在战壕里,他仍然满怀希望地在洞里摸索了一遍,洞内除了枪和弹药什么都没有时,他大声地叫喊着我们的名字,希望我们能够听到,可是没有任何反应,他心底的悲凉涌上头顶,他想自已可能死定了。
求生的本能促使他不顾一切地用手去扒埋在洞口的泥石,石子刺破了手指,钻心地疼,好在埋在洞口的泥石是松动的,这让他扒起来并不是很困难,求生的欲望使他顾不上疼痛,每扒开一块泥石,心里就增添一份生的信心。
意想不到的事情出现了,洞口被炸毁后,原来支撑洞口的木头横七竖八地堵住了出口,这让郝爱的自救变得异常困难。也正是这些横七竖八的木头形成的缝隙,提供了洞内足够的氧气,才使郝爱不至窒息而死。
郝爱拼命地不顾一切地用手扒走一根根挡住生命的木头,不想死的信念支撑着他,双手鲜血直流,钻心的疼痛告诉自已还活着。而此时此刻,我们的猫耳洞离他只有二十多米远,却因为下雨和炮击而窝居在自已的洞里对这一切浑然不觉。和他同一哨位的陈成利因为去背水而逃过了这一劫。
差不多二十分钟后,郝爱才精疲力尽,双手鲜血直流地从洞里爬了出来。
一身的泥土和鲜血,给我们一个强烈的感受;从地狱之门归来的人。
刘军医给他清理着手指的伤口,并给他进行了包扎。两行清澈的眼泪从他的脸上滚流了下来。我相信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深刻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劫后余生。
我去看了郝爱的洞,只看到了一个很小的出口,令人不敢相信,一个那么小的出口,他是怎么从那里爬出来的?
一个士兵的战地日记(47) 八五年八月十一日,阴雨雾。
陈成利昨天因为去34号阵地背水而逃过一劫,郝爱被活埋在猫耳洞中,凭借着顽强的毅力和求生的本能,硬是从已经封死的洞中扒开泥石爬了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