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意。田文亮把包了红皮的《白痴》和白皮儿的《董桥散文》递给她,叫她打开来看。
“董桥真矫情。”罗馨然翻过《董桥散文》,在扉页上面写下这五个字。
“你为什么让我看《董桥散文》呢?《白痴》我知道了。为什么要看《董桥》呢?”
“我记得他说过一句话:‘假如世上只有中文。’这句话把我迷倒了。”
“那么,中文是你在这世上最喜欢的么?我是说,除了中文呢?比如说一棵树,一棵草,一个小动物,或者是一个人?”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我只能说,我还不太明白你在说什么。也不是,也许我知道你在说什么,只是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总之,你允许我保持沉默吗?”
“你可以保持沉默,但是你的嘴巴却不能保持沉默。吃这个!”恋爱中的女人并不是只被动接受男人的甜言蜜语,往往还有“糖衣炮弹”的反击。罗馨然从背后摸出一盒“明治雪吻巧克力”。
“你给我看的,我给你吃的。咱俩扯平了。”
“世界上最好吃的就是最好看的。”田文亮拼命忍住下半句:“你就是最好吃的。”
罗馨然终于顾全大局地“沉默”了。刚才一路上唤醒的周身热气又凝结为零,田文亮感到全身上下渐渐有无数只吸血蝙蝠吸自己的血,一点点,一滴滴,直到自己慢慢失去温度。他觉得这些吸血蝙蝠都是罗馨然放出来咬自己的。想提议到旁边阿竹蛋坐一下,偷偷看旁边罗馨然,正沉迷在书的海洋里,他真担心她会被淹死。 。。
《北大,给我一个姑娘》 第三部分(12)
她的长发散开,上面全是雾气和水滴,仿佛刚洗过澡。她静静地倚靠在书架边,翻开一本《花间集》,正看得津津有味。田文亮轻轻凑上去,离她有半米的距离,她没有反应,再凑上去,离她有四分之一米的距离,她没有反应。罗馨然像只母螳螂,那本《花间集》就是知了,田文亮则做了跟在螳螂屁股后面的黄雀。只是这只黄雀拙劣得紧,只干些打草惊蛇的勾当。他暗暗收紧呼吸,再凑近了一点,突然感到罗馨然的头发拂在自己脸上。一股刚刚从水中濯洗过的清香,沁入心房,像一束光,突然间照亮了田文亮心中全部的阴暗。他忍不住还想再进一步,却不想罗馨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转过头,奇怪地望自己笑道:“怎么了?”
田文亮想起自己小学六年级某次书店之行。受一本插图精美的《小学生成语辞典》的诱惑,手上钱不够,想要浑水摸鱼,又不敢下手。如此抽出来,送回去,再抽出来,再送回去,反复*了十几次,才下定决心,偷偷抽来放入兜中。不料旁边观察良久、守株待兔的一位中年女店员突然大叫一声:“放下!”那是田文亮第一次在书店行窃失手。此时,罗馨然就像那本被田文亮反复*的书,直到当事人警觉起来,才不得不完璧归赵。
罗馨然见田文亮浑身发抖,问道:“感冒了?”田文亮如蒙大赦道:“对啊对啊对啊。”那副表情如同一个刚刚叛变投敌的地下工作者,急于立功而语无伦次起来。
罗馨然见这副表情,不禁笑起来。见他手里拿了本书,便要过来,却是一本《屠猫记》。田文亮正要推荐,却发觉她脸色一沉,撇嘴道:“别人都叫我猫。”田文亮仔细端详罗馨然,确实发现不了与猫的半分形似。他不知道,但凡可爱或者认为自己可爱的女生,都有把自己认作某种宠物的爱好:有认作自己是兔子的,有认作自己是老鼠的,当然也有认自己是猫的,但绝对没有认作自己是老虎的。一旦认作自己是某种可爱的小宠物,即使不可爱的女生,也觉得自己可爱了许多。
田文亮连忙把这本《屠猫记》扔到一旁,用眼睛余光瞟哪本书能够获得“猫”的宠爱。他看到一本夏目漱石的《我是猫》,正好是自己少年时代研读过的。拿起来正要详细讲解兼推荐,罗馨然却轻轻把那书拿过去,再放回原处,歪了脑袋对田文亮说:“咱们到隔壁去坐坐吧?”
田文亮的牙齿还在打仗,像每一个英雄末路般,他浑身冰凉,血液正混杂了生命从体内流逝。他拿半梦半醒的眼睛看罗馨然,希望她说一声:“你病得这么可怜,先回去休息吧。”罗馨然却仿佛知道他心里的想法,只若有若无地望着他笑,却不给他一个痛快的死法。
他被她带到阿竹蛋,那个曾经让他睡不着觉的地方。那些已经流逝的日子,仿佛又从另一个方向缓缓而来。罗馨然把脑袋放在桌子上,拿筷子敲面前的小瓷盘。田文亮呆呆望着她,不知道自己是否也应该把脑袋放到桌子上,拿筷子敲瓷盘,还是,依旧这么呆呆地望着她。他们就这么呆呆地互相看了一分钟,直到服务员给他们端上来几只蛋。
“是不是人们无话可说的时候,就喜欢用筷子敲碗敲盘子?”罗馨然突然拿筷子敲了田文亮一脑袋。
田文亮也用筷子敲回去:“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你这个师姐太不靠谱了。” 电子书 分享网站
《北大,给我一个姑娘》 第三部分(13)
罗馨然听这话,脸色突然沉了半边,咬了嘴唇道:“哎,你,还是这么看我?”
田文亮把罗馨然说成师姐,而不叫得亲切些,在言语上就把人拒之门外。罗馨然心里有鬼,还以为田文亮依旧看不起自己和众多师兄的艳遇,看不起自己初二时就慷慨抛弃的童贞,尤其看不起自己对赵斌的耍弄。以正义的名义为虚荣而战,正是女人一贯的伎俩,正如杀人狂可以轻易地为自己找到杀人的心理依据——报复社会。
田文亮可怜这个女人。他搞不清楚一个女人为什么要这么作践自己,如此多光明的日子,这么多可爱的小人儿,她偏要拿刀子往心窝里捅。他不禁又把《白痴》翻出来,放到桌上。
“文亮,今天叫你来,其实是有件事情,想跟你说清楚。”罗馨然从挎包中掏出钱包,再从钱包里掏出一张银行卡和一个小册子,放到桌子上,换了一副两国大使交谈时的郑重神态对田文亮说:“这里有一张银行卡,里面有五千三百块钱,是赵斌为我花的,卡背后是密码。这还有个小本子,每一笔钱都在上面记得清清楚楚。你把这些东西交给邱小枫,让她转交给赵斌,就说我对不起他。但是你要搞清楚,赵斌连一个手指头都没碰过我。我一见他就恶心。我不过是想报复那些自以为是的男人。”罗馨然低下头,把整个脑袋连同衍生的表情都藏在长发里,仿佛一个洗心革面、渴望从良的风尘女子,在心爱的相好面前把自己的全部家当连同自己,都扔到他面前,听他发落。
田文亮再次翻开罗馨然的钱包,小心翼翼,每翻开来一层夹层,就像剥开一层洋葱的皮。一层一层剥到最里面,却是空空如也。他从最外一层的银行卡翻进去,是校园卡,再翻进去,是罗馨然本科时候的学生证,那上面的女孩仿佛在另一个世界向自己微笑。这个素面朝天的女生,眼中一丝淡淡的忧伤,嘴角挂了若有若无的笑,如一朵路边、山间常见的不起眼的小花,似乎正凝神注视自己。那长长的刘海、齐耳的短发,正是一个文明社会未曾塑造过的女孩。这个女孩属于安静的图书馆,属于寂静的白桦林,属于土地和流水,唯独不属于这个呼吸沉重的文明。田文亮正看这照片发呆,却听罗馨然突然一声叹息:“你看什么呢?”田文亮傻傻问:“你本科时候的学生证还在?”
“一直保留着。”罗馨然小声说。
“为什么呢?”田文亮把印有这个小姑娘照片的学生证放在手心里,一遍又一遍仔细地端详,像是要从那沙子里、石头里找到黄金。
“就是保留着啊。这是我大一时候的照片,好看吗?”当女人发现自己的照片被观瞻时,即使只有一口气,她也会提起劲来,关注你表情的变化。罗馨然把半个头埋在手臂里,只露出两只眼睛,滴溜溜望着田文亮,似乎是要掩盖自己的表情,又似乎偏要让田文亮注意自己。
“太好看了。”田文亮顿觉身上血液被抽去一半,一个冷战打遍全身,通透得舒服。禁不住想亲一口那学生证,又觉得冒失,只甜甜地望了照片笑。
“现在好看还是当时好看?”罗馨然只睁大两只眼睛瞅田文亮的眼睛,仿佛要从中读出全部喜爱、快乐与自尊。
“当时好看。”田文亮实话实说。他根本没有办法无视这个精灵一样一尘不染的存在。真正恬静和纯净的心灵只能是居住在同样恬静和纯净的眼神里,它们如同幽灵,永远只能在另一个世界游荡。田文亮看着这鬼火明灭之处如此纯净的女孩,不禁悲喜交集,潸然泪下。
《北大,给我一个姑娘》 第三部分(14)
罗馨然的笑容少了半分,如同所有自认为美丽的女人一样,她们希望自己的美丽永远是现在进行时,而不是过去完成时。
“文亮,怎么了?怎么哭了?”罗馨然永远无法明白田文亮为她的哭泣,正如她永远无法明白她为抛弃她的小帅哥的哭泣,究竟意味着什么。她不知道什么是美好的,尽管她曾经拥有过,她不知道什么是丑陋,尽管她正在一步步变成那样。相反,她把那些一步步向丑陋的变迁,当作是蝉的羽化,丑小鸭的升天。她把文明社会的垃圾拣选出来,细心编织成光彩夺目的饰环,趾高气扬地戴在头顶,却不去想那是沐猴而冠。
“你不懂的。我看到那些原本美好的东西、单纯的东西,静静长在自己的小园子里的东西,全都被弄到阳光下暴晒,接受罪恶的洗礼。有的活下来,更多的却死去了。”田文亮止不住想要流泪。他把脸别向窗外。
“文亮,别像个女人一样了。五一什么打算啊?”罗馨然只知道田文亮为自己哭泣,却不关心他为什么为自己哭泣。
“我?没什么打算。你呢?”田文亮拿餐巾纸擦擦眼泪,翻开《白痴》的第一页。看到梅什金公爵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