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宏伟刚刚把我的头按在水笼头下面,我就吐了。
这一吐,搜肠刮肚,好不痛快。
冰凉的水,迎头激下来。
我尖叫一声,跳起老高。
一条大毛巾,就把我当头罩住了。
我给罩在毛巾下面,又揉又搓,折腾得七荤八素。
“季宏伟,”我闭着眼睛,有气无力地嘟哝,“你他妈的轻一点行不行?”
手劲轻了下来。
我全身上下,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伸出手去,七手八脚攀住他。
“借我抱一下。”我口肯不清地说,“我困死了。让我睡一会儿。”
然后季宏伟说了句什么。
我不记得了。
我又说了什么。
我也不记得了。
我脑子里记得的最后一件事,就是攀着季宏伟的脖子,窝在他胸前,睡去。
至于我是怎么回的宿舍,就一点概念也没有了。
“青青你昨天晚上好厉害哦!深更半夜,满走道里都只听见你在那里大呼小叫。”小依很钦佩地扒在床边看着我,“你到底喝了多少酒啊?喝醉了原来就是这个样子的啊。青青你现在是不是头很痛?他们说喝醉酒其实一点儿也不好玩。是真的还是假的啊?”
宋建平把小依给扯走了。
宿舍里很安静。
我躺在床上,瞪着眼睛,对着天花板,发了半天呆。
“方墨,你在不在?”我试探着唤了一声。
下面没有动静。
我慢慢翻个身,从床边探个头出去。
方墨咬着嘴唇,慢慢坐起来。
她安安静静地看着我,一双眸子黑黑的,深不见底。
她的脸色,却是苍白的。
“我口渴。”我说,“我想喝水。”
方墨去倒了一杯水,晾在桌子上。
“烫。”她说,“等一下再喝。”
她整个人看上去,疲惫不堪。
连声音,也是哑的。
“方墨你怎么了?”我小声地问,“不舒服啊?”
我只能小声说话,我也只能慢慢地移动。
不然就会头痛头晕恶心,想要吐出来。
“我没事。”方墨说。
她脸色苍白地看着我,连嘴唇都在轻轻地抖。
一付欲言又止的样子。
“那范冰原呢?”我说,“他喝得比我还多。应该比我还惨吧?”
方墨的脸,雪一样的白。
“青青。。。。。。”她急促地唤我的名字。
“你听我说。。。。。。” 她咬住嘴唇,却根本什么也说不出来。
“方墨你这个笨蛋。”我大声一点想吼出来,结果搞到头痛得好象要裂开一样。
方墨全身都颤抖起来。
“你别哭啊。”我说。
我换了小一点的声音,慢慢地说:“我以为我已经够傻的了,结果范冰原那小子比我还要傻。我还以为那小子已经傻到家了。然后呢,方墨你这个笨蛋,居然比范冰原还要傻。”
我说了出来,心里痛快多了。
方墨坐回去,哭了。
不是吧?
我明明有叫她不要哭的。
“我都渴死了,”我说,“方墨你给我倒的水呢?帮我拿一下。”
方墨只顾抹眼泪,咬着嘴唇,不动。
“方墨你这个大笨蛋。”我说。
方墨的眼泪掉得更急了。
我都快要给她弄得哭出来了。
“方墨!”我再叫,“我要喝水!”
她还是不理我。
“方墨,”我有气无力,“我要喝水。给我水喝。”
没人理我。
“方墨?我要喝水。”
还是没人理我。
“方墨――”我拖长了声音,趴在床头,叫她的名字。
方墨唿地站起来,走到桌边,端起那只杯子。一直送到我面前。
“你叫够了没有?”
她咬着嘴唇,美丽的眼睛里面,泪水盈盈。
轻蹙了那么多天的眉头,却悄悄地舒展开了。
我咧个嘴,冲着她笑。
“你那是什么眼神?”她的脸红了,眼睛躲着我的注视。
“是色狼看见美女的眼神。”我接过杯子,咕咚咕咚几大口,全部灌进肚子里。
可怜我嘴里又干又苦,嗓子好象在冒烟,还要负责哄美女开心。
方墨的目光躲来躲去,终于绕回来,看着我。
“青青,”她轻轻地说,“对不起。”
她那么认真地看着我。我就收起嬉笑的神情。
“我又不是在生你的气。”我说。“呃,开始是有那么一丁点。可是,现在我真的不气了。真的。骗你我是小狗。”
“我气的是季宏伟。”
方墨忍了一下,还是没有忍住。
“气他不肯告诉你吗?”
也不是。
不全是。
还有好多别的。
我没吭声。
方墨看我一眼,又低下头,“其实他只不过是怕你生气罢了。”
“他才不会怕我生气。”我躺回去,心里酸酸的。
“他根本从来也没有在乎过我的想法。”
那个浑蛋,只有在对待方墨这样的美女的时候,才会那么温柔。
对着我,他只会板起一张脸,呼来喝去。根本不管我的意见是什么。
“你这个傻丫头,怎么会这样想的?”方墨轻轻叹一口气,“季宏伟心里面,其实最怕你了。难道你都不知道吗?”
季宏伟?
他会怕我?
方墨你说的这个笑话,真的一点也不好笑。
我还是不吭声。
“去跟他谈谈吧。”方墨说。
“方墨你干什么去?”
“我去打个电话。季宏伟说你一醒过来,就告诉他。”
“不许去。”我一下坐起来,起得猛了,脑袋里面有根血管,一跳一跳地,痛得整个头都晕晕的。
我哎哟了一声,又倒回去。
方墨只好转身回来。
“那你说是怎么样?”她无可奈何地看着我。
“我的头又痛又晕。我想睡觉。”
我躺在床上,闭着眼睛。
可是我没有办法睡着。
脑子里面乱糟糟的,也不知道都在想些什么。
为什么,我都可以不生方墨的气了,却不可以对季宏伟的欺瞒行为释怀?
方墨说他怕我。
他怕我什么呢?
他从来也没有表现出来,有一滴滴怕我的痕迹。
他甚至对于我的一举一动,都要指指点点。
我每次想要发表一下个人意见,还要跟他斗智斗勇,迂回曲折好半天。
甚至在我亲生的爸爸妈妈那里,我也捞不到什么同情票。
他怕我个屁呀。
咦,说到这里,真的是奇怪了。
那我为什么又会怕他?
他从来也没有骂过我。我是说真正的骂我。小笨蛋神经病什么的不算。
反而是我,每每被他惹急了,总是骂他一个狗血淋头。
他从来也没有打过我。我是说真正的打我。弹个爆栗狠揉两把头发什么的也不算。
反而是我,对季宏伟动手动脚,已经是家常便饭。
哪一天如果真的不能再对他动手,我一定会郁闷得死掉。
那我为什么又会怕他?
他会用那种眼神看着我。
虽然平平静静的,却好象在指责我左也不是右也不是。
他连话也不用说。就可以让我心虚。
那我为什么要那么在乎他的那种眼神?
我又心虚个什么劲?
季宏伟最厉害的,就是那双黑黝黝的眸子里面,那种安安静静的神情。
好象他还是几十年前那个可怜巴巴的,找不到依靠,也不知道该去相信谁的小男生。
这就更奇怪了。
有着这种可怜巴巴的眼神的季宏伟,最多也不过就是可怜巴巴的季宏伟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