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芊芊接过汤,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声音沉沉地说:“如果我说,我是想挽回自己那点仅存的良心,你信吗?”
“皇宫,是一个真正可怕的地方,想要在这里生存下去,就必须不停的挣扎、勾心斗角。这样的旋涡,进去久了,便会慢慢地迷失自己,再回不到当初无波无澜的清澈心境。”
“那天,看到容妃掉落池中,我其实知道她会一些武艺,断不致如此容易便遭人暗算。她其实……是在赌,必然会从那经过的皇上,重新注意到她。”
“可是,知道归知道,她却毕竟是拿命在赌,那一刻,我也曾在心底暗骂她阴险活该;那一刻,我却更多的想到,如果是从前的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去救人。”
我衷心地向她笑笑:“所以你就这么不知死活的跳下去了?那池可不浅,颜静又是掉在正中央……”
“不知死活的怕不只我一个吧?”芊芊笑了起来,眉眼间都蕴着浓浓的喜悦,“跳下去的那一瞬,我还在狠狠地骂自己,这皇宫中有你这么笨的傻瓜吗?结果,不过片刻的时间,就真的有第二个傻瓜跟着跳了下来。”
我讪讪一笑,不想接话,于是扯开话题道:“你为什么想当皇后?”
这就是为什么我说她是矛盾的综合体。她明明厌倦着后宫的争斗,对于卫聆风这个连面都没见过几次的夫君,更是生不出半点争宠之心。
可是,很明显的,她有野心,那种攀上顶峰不必再看任何人脸色而活的野心,她从未在我面前掩饰过。尽管在其他妃嫔面前,她一直很明智的韬光养晦。
“因为我跟莹若你不同。”芊芊果然毫不避讳这个问题,“即便离开了这个皇宫,你还是能活下去,不!你肯定能比现在活的更好。”
“可是我不行,套用你讲的那个《金枝玉孽》中一句话——我注定是要活在红墙内不断斗争的人,离了这里的锦衣玉食,争权夺利,我便不仅仅是一无是处,更加……无法生存。”
“既然注定要在这里生存斗争,那么与其被人踩在脚下,不如爬到最高处,好好有一番作为。”
我咽下一口汤,笑了起来:“其实要我说,你才是最适合当皇后的人选,因为你跟卫聆风……咳~皇上,是同一类人。可是,你为什么……”
“你是否要问,为什么我到现在仍只是个婕妤?”
我忙点了点头。
“因为我的出生不够高贵,更因为我最近才坚定了争宠的心。”
芊芊看了有些回不过神来的我一眼,笑容忧伤而淡漠:“以前我跟她们一样,以为皇上只是出于政治考虑,才封你为后,现在却清楚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有时我真羡慕你,无论怎样的人,跟你接触久了,都不得不被你吸引,皇上也好、容妃也好、我也好,甚至连李妃都一样。”
“有时我又很可怜你,因为你明明吸引了这么多爱恨,却偏偏希望漠然以待。只是你越想逃避,那些极端的爱恨却反而越发强烈,最终伤你至深。”
心中有些微的触动,更多的却是迷惑,我塞了口菜,咽下:“好象听懂了,又好象没懂。管他呢,得过且过就是了。”
后来的几日,天气慢慢转凉,我开始频繁地出入卫聆风的寝宫,帮他做催眠治疗。
卫聆风,真的……是一个很奇怪的人。除了第一次对他实行催眠时,他毫无防备地沉睡过去,然后听到响指声,才脸色苍白,冷汗涔涔地醒来。
以后,每次催眠,他越来越快清醒,有时甚至我还没讲完引导催眠的话语,他便一脸冰寒地睁开眼望着我。
“明日开始你不用再帮朕催眠了。”卫聆风一边批着手边的奏折,一边说。
“哦,好。”我无所谓地应了声,一边拿着他画好的几张战舰图瞎看,基本也就是在我提出的创意上相对改良,不过不得不承认他画的很好。
“咦,这张是什么?”我拿起其中一张画得有些象地图,旁边标注了一些看不懂的符号和数字,翻来倒去瞧了半天楞是没瞧出什么端倪,不由好奇地问道。
卫聆风抬头瞟了我一眼,漫不经心地道:“那是银川国雾都城的军事布阵图。”
“银川国?雾都城?”我满头黑线,这个世界到底有多少个国家啊?什么时候又冒出个银川国来?
卫聆风好笑地摇了摇头,说:“朕有时在想,你到底是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我心中一紧,干笑了两声,忙扯开话题问道:“银川是个什么国家?”
卫聆风倒也不再追问,简要地将银川国的情况介绍了一下。
“祁、尹、钥三国分占部分土地。那不是跟三国时期的荆州很象?这雾都倒象是人人争夺的江陵……其实也不难攻占嘛!”我有些诧异地仔细翻阅了几张经过解说已然可以看懂的军事布防图,喃喃道。
你说什么?!”卫聆风似乎听到了后面几个字,神色一凛,紧张地问道。
我忙一脸讪笑地摇手澄清:“没……没什么。我瞎说呢!”
“对了,卫聆风,你知道陈芊芊吗?”
“陈……芊芊?”卫聆风略略思索了下,语气肯定地问了一句,“婕妤?”
真该为他拍手鼓掌。只宠幸过一次的女子他竟然都能记住,还连品级都报地出来。
我忙点头问:“你对她有什么印象?”
“成熟,稳重,容貌……还算过的去。”卫聆风微微扬眉,问,“怎么?她得罪你了?”
“怎么可能!”我忙反驳回去,随后撇了撇嘴,淡淡道,“我只是想说,一年后我便不会霸着皇后这个位置了,你将来若是真心要选一个母仪天下的帝后,陈芊芊绝对是个不错的人选,对你对国家都是。恩,颜静其实也不错啦,不过当年你这么宠她,害她如今树敌太多……对了,你为什么后来会冷落了她?她得罪……”
“啪——”奏折重重摆在一边的声响,打断了我絮絮叨叨的话,卫聆风冷冷地看着我,语带浓浓的嘲讽,“你不是一向不爱多管闲事的吗?怎么,如今转性了?不过,朕的私事,何时轮到你来操心了?”
我心头火起,倏地站起身来,同样冷冷地道:“谁有兴趣来操心你的私事了?若非当你是……”
我的话音猛地一滞,竟呆楞在那里。
那一瞬间,朋友——两个字竟几乎脱口而出。原来,尽管一直在惧怕他、警戒他,却仍在不知不觉间把他当作了朋友吗?
是因为曾经共患难过?是因为他一次次解了我的困境?还是因为他不经意间给的温暖?
在我的心底深处竟不是把他当作敌人,而是……朋友吗?
我不由摇头苦笑,是不是安逸的生活过久了,所以人便变得麻木和天真?
自古以来,帝王,可以拿来崇敬爱慕,可以拿来朝拜臣服,甚至可以拿来仇视怨恨,却绝不能当作朋友。
因为有太多的利益权势纠葛夹杂在其间,会让人身不由己地相互利用、相互伤害。
然而,被一个帝王利用,和被一个朋友利用,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伤害。
我又一阵苦笑,福了福身,无力地道:“对不起,那些话,你当我没说过。皇上,我先回去了。”
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听到他的声音:“冰依,你说……那个叫催眠的方法,是你们家乡用来治疗那些心志不正常的人?”
我回过头,有些愕然地点了点头:“是啊。”
“那你……如何会这个方法的?
我抬起纤弱的手扶住门把,渐渐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个无比幽暗地笑容,淡淡道:“因为,当年,我曾经,接受过这种……治疗。”
卫聆风凝视着我,漂亮地眼眸中,慢慢流露出一种名为怜惜的光芒,许久许久,只是静静地看着我,不发一言。
我却,压下心中的烦躁,落荒而逃。
卫聆风虽然发了火,不过,竟真的听从了我的建议开始频繁地翻芊芊的牌子。在无数人怨恨、嫉妒和羡慕的眼光和诅咒中,芊芊在短短半个月的时间内,从婕妤晋升为贤妃,与贵妃、淑妃、德妃和容妃同为正一品。
其实,说起来卫聆风真的算是个好皇帝,听得进人言,又不盲从,办事果决,有大局统筹观,若真的让他统一了这个天和大陆,可能对底下的百姓也是个福。
不期然地想起婚嫁途中经过的那个依国,如果要说理想的制度,在这个时代它绝对是首当其冲,只不知提出这个构想的到底是怎样一个人?竟能完全突破世俗的观念,创建这样一个极度接近民主的国家。
唉!只可惜国家太小,根基不稳,真要待它统一恐怕是遥遥无期了。
虽然越来越频繁的受到宠幸,芊芊还是一如既往地常往我这跑,当然颜静也一样。偶尔也会撞到,颜静依然乖顺有礼,芊芊依然沉静端庄,两人似乎都没有什么异样。
只是芊芊的神色,从一开始淡淡的欣喜,到后来常常脸带甜蜜的微笑,再到如今,眼中常常流露出三分喜悦,七分哀愁。
我有些担心,问道:“芊芊,怎么了?后宫的斗争很辛苦吗?我是不是害了你?”
芊芊摇了摇头,脸上是衷心的感激:“是我强求你帮我在皇上面前举荐的,你又自责什么?更何况,后宫的斗争,于我不过是每日必会上演的简单戏码,轻松便能应付过去。”
我不由奇怪的问道:“那你干嘛看上去每天越来越忧愁了?害我瞎担心。”
“莹若,你不懂。”芊芊脸上一阵黯然,静静地转头看向百花凋零的窗外,语气萧索地道,“这世上最伤人的不是斗争,而是……感情。”
“感情?”我有些愕然和摸不着头脑。
“对一个女人来说,感情可以是生命的全部,喜悦、幸福都只因它而来;感情也可以是一把伤人的利剑,无声无息间便刺得人鲜血淋漓。这其中又以男女间的爱情……最甚,尤其是,明知……永远不可能有回应的爱情。”
我慢慢地瞪大了眼睛,苍白无力的声音脱口而出:“芊芊,难道你……爱上了卫聆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