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们开始吧。”
原来,她的惴惴不安,她的紧张躁动,就是因为她在等待这句话,就像死刑犯等待庭上的那声宣判……现在,她等到了。
那么,开始吧——她的死亡倒计时。******“哗啦啦……啪!”
34。
“哗啦啦……啪!”
35。
倪叛枕着交叉在脑后的双手躺在地上,外表的平静下,随着内心默数的那个数字一点点增加,她的血液却在慢慢地灼烧、沸腾。
她张着眼睛,视线范围内,是深蓝的苍穹,点缀其上的星子,不知从何时起开始黯淡,而且越来越黯淡……
它们也不忍心了么,就像她一样?不忍心看那个原本是天底下最自由的生灵,为了重新得回自己的自由,做着徒劳的困兽斗?
用那样惨烈的方式。
一次次奋起扑击,一次次试图用铁喙和利爪撕裂那个禁锢自己的人,一次次被锁链拽回,一次次重重摔倒在地。
停止,停止吧。倪叛在心里祈求着:你够不着他,伤不到他,你的力气会一点点耗尽,你的傲气会慢慢拖垮你……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惟一算得和她同属一条阵线的,就是这只鹰。她和它,境遇相同、处境相同,连所面对的都是同一个敌人,就算称不上盟友,至少也能算得上是难友。所以,在生存对她而言已渺茫的连一丝光明都不见的现在,她本能的希望那只倔犟的鹰能够赢得这场不公平的战争。
然而……
“哗啦啦……啪!”
又一次!
这是第几次了?还有多少次?
该死的!别再继续了!
血液骤然燃烧到沸点,倪叛倏地直起身,脚上的锁链发出清脆的声响,成功地吸引了那只鹰的注意。
它那双美丽的眼睛,业已布满血丝,直勾勾地盯在倪叛的脸上。而倪叛,则朝它笑了笑,一晃脚,锁链再次发出响声。
鹰的脑袋微微一偏,然后,缓缓收拢了一双翅膀……
这一瞬,星光都仿佛骤然灿烂起来,倪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它不再犯傻了!哦,感谢上帝,感谢……
第二个感谢对象的名字还没念出来,就听那鹰陡然发出一声啸,那般悲愤,那般苍凉,那股死亦不妥协的戾气扯裂了黑暗,笔直的冲上云霄,缭绕在天际,久久不散。
锡安的眼睛一亮,而倪叛的心却是一凉:这样的啸声,它要干吗?
正惊疑不止,忽见那鹰把身子一侧,伸嘴就去狠啄那条青铜锁链——“咄”!
金属相扣的声音传入耳鼓,清脆得刺人,就像骨头生生被折断,倪叛的头皮顿时一阵发麻。
“咄咄咄”,鹰的铁喙不断啄击在锁链上,迸出蓝色的火花,那样稍纵即逝的火星,在她的眼里却亮得就像一百万个太阳……
“恭喜你。”
锡安突如其来的一句话使倪叛怵然回首:“你说什么?”
“恭喜你。”锡安重复了一遍,顿了顿,解释说:“这鹰,撑不了多久了。”
倪叛呆呆地看着他,那模样就像是她的思维神经已经短路,能听能看能感觉,却就是无法回应。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她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却发现它们苦涩得像是她刚刚吞下一百斤黄连:“你说要四五天的。”
“所以才恭喜你。”锡安淡淡地说,“喙和爪是鹰生存的基础,鹰珍惜它们远比鸟儿珍惜自己的羽毛更甚。我熬过三只鹰,每一只都是在最后两天内才会因为急恼、愤怒和无奈而用喙去啄锁链。这样做的体力消耗太大,而且疼痛会使意志力迅速崩溃,谁在那时捧出水和肉,它们就会认谁为一生的主人。而这只鹰……”他做了手势。
倪叛下意识顺着他手所指的方向看去——那鹰还在啄着锁链,频率并不算很快,但是每一下都用尽全力……锁链依然如故,它的喙却已鲜血淋漓……沙漠的夜,冷得滴水成冰,它的血刚渗出就凝结住,在喙的周围结成黑色的血痂。
然而在倪叛眼里,那里凝结着的不光是它的血,还凝结它对自由的渴望,凝结着它对过去风光无限的缅怀,凝结它那颗强悍不屈的灵魂绽放出的最后的光华。
“它这种十分的反常,很显然出于某个原因,它对锁链的痛恨之情提前发作了……”
倪叛身子一震,脚上的链子随即轻轻一响,仿若五雷轰顶,她猛然醒悟——是她!都是因为她!是她用链子的声音刺激了它,是她呀!
“照这样子下去,它至多还能撑到明晨。我会遵守承诺,还你自由。”
承诺……自由……
第二章
熬鹰战记(3)
明天清晨,她就得到了她的自由……
可是,那时的蓝天,将从此少了一抹乘风翱翔的身影,苍茫尘世,也从此失去了一个高傲的灵魂。
“不可能!”倪叛紧盯着他,低低地、一字字道:“它不会屈服的!它不会成为你逐兔叼雀的工具,然后乖乖地停在你的肩上,眼巴巴地期待你什么时候高兴了,赏给它一点肠子和肝肺……不,它不会的。它属于自由、属于风、属于飞翔,不是你,不是你……”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轻,到了最后,已经轻得仿佛梦呓。
锡安眼角的肌肉一跳,蓝色的眼眸转深转浓,就像夜色不知不觉间蒙上他的双眼。抿了抿唇,他说:“它的驯服就意味着你的自由,这你应该很清楚。”
倪叛抬起睫毛:“是的,我清楚。那又怎样?你以为我会怎样?去期盼么?”她露出一个讥诮的笑,一字字说:“不,我告诉你,我不会。”
锡安却好像完全听不出她言语里的不屑,认真地看着她,认真地问:“为什么?”
“因为我是个人!”倪叛冷笑,“生死有命,但我活着一天就得有尊严,把生存的希望寄在一只鹰身上,盼望它快点投降然后自己好拣回一条命,这种事我就是死也做不出来!”
锡安扬了扬眉,眼睫闪动不已,却不再说话。
沉默中,鹰喙猛击锁链的声音愈加清晰刺耳起来。
倪叛忽然站起身,咬牙朝它冲了过去。脚上的锁链拖在沙地上,宛如一条蛇在游走,很快就被拉得笔直,而她离鹰还有一米之远……只有一米,可锁链紧箍着她的脚踝,深深地陷进肉里,使她再也不能靠近它半寸。
她开始挣扎,无谓的挣扎。她扭动脚腕,她用力地拽着……脚腕上骤然传来的温热感使她暂时停顿下来,低下头,一抹血色映入眼帘。古时的铸造技术落后,打造出来的铜链也分外粗糙,这么磨了两下,竟然就磨出血来……那么,它那样用力的啄击,该有多痛?多痛?
气血翻滚,她的喉间涌上一股腥甜,一边更大力地挣扎,一边冲那鹰喊着:“停止!你给我停止!我知道你脑仁小,想不通那么多道理,但就算是一只蚂蚁也知道偷生,你怎么就那么笨!那么傻……”
听见她的喊叫,鹰转过脑袋,倪叛骤然噤声,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平静下来,然后盯住它金色的双眸,紧紧地盯着,缓缓地摇了摇头。
仿佛感受到了她目中流露出的急切的祈求,鹰的瞳仁骤然划过一丝悲哀之色……绝不是倪叛的错觉,真的是一种悲哀,一种语言无法形容的巨大的悲哀。
倪叛怔住,彻底的怔住。说出来谁能相信,在这一刹那,她竟然从它的眼中看见了它的过去,那辉煌灿烂、自由自在的过去:在清澈的天空下翱翔,或鼓风振翼,刺穿云层,或舒展翅翼,听任气流托着它回旋。天地之大,处处都是它的家,它是天空的王者,是草原上的霸主……它知道,这一切再也回不来了。
“这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倪叛拼命摇着头,光影晃动中,她看见那鹰毅然决然地一扭头,用比刚才更大的力道,狠狠地朝锁链啄去。
“咄”!火星四溅,鲜血迸出。
“该死的!”倪叛发出一声咒骂,发了疯似的扭动脚腕,一心只想挣脱它的桎梏,“停下来!你会死的!会死的!别这么傻……”
“你就聪明?磨伤了脚筋你这辈子就算废了!”锡安的声音隐隐夹带着风暴的气息响在耳畔,与此同时,一只强壮的手用力捉住她的手腕,向后一带……猝不及防,她毫无反抗余地的被扔在地上。
地是沙地,摔得再狠也是软绵绵的,但是她的头……她的头……
“该死的!你不知道沙地里有石头么?”她强忍着痛朝他怒吼,“把我撞成傻子,看我怎么……”
话未说完,眼前发黑——第二次,因为这个混蛋男人,晕厥过去。******“唔,痛死了……”倪叛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神智还未完全清醒,手已经下意识地摸向后脑。随着视线渐渐清晰,米黄色的粗布和一幅羊皮地图映入她的眼帘。
她盯着它们看了足足有5秒钟,霍然坐起身来,因为动作过于猛烈,身下的床板发出几声呻吟,带起的气流更使得摆在床边那张简易木桌上的油灯晃动不已。
然而她还是有点不敢相信,用力地揉揉眼,再看去,油灯还在那儿,地图也在,臀下的硬床板更是硌得她骨头疼……这么说,不是幻觉?
——那男人,竟然让她睡到帐篷里?居然还让她睡床?
天!他怎么一下子变得这么好心起来?
灯影突然又是一阵摇动,却是帐篷的门帘被人掀起,锡安一手负在身后走了进来。
第二章
熬鹰战记(4)
一看见他,倪叛立刻想起那只鹰来,二话不说,张口就问:“鹰呢?鹰怎么样了?”
锡安悠悠然找了把椅子坐下,歪着头看了她片刻,忽而一笑:“还记得那只鹰,看来你没被撞成傻子。”
倪叛怔了怔,倒不是因为这句话,而是因为……他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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