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他一点点成长,看着他偷偷学习,看着他礼贤下士接纳人才,看着他慢慢理解朝堂政务,慢慢有了帝王气象。于是,他自己在人前板着脸相对,在人后偷偷地窃笑。
想在最后送他一份礼物,想在最后,为他除去亲政的最大障碍,想在最后,给他一个建立威信,让百官敬畏的机会,他献上了他自己。
然而,他费了那么多苦心,到如今都成泡影,他的孩子,他的皇帝,他一手教导,一手抚养的人,就要死了。
他要死了,死在他的眼前。
在最后一刻,他对他射出了一箭。
他手中发出的箭,射到他的胸膛,心口的肌肤已被刺破,转瞬间,就会将他对穿。他马上就可以解脱,就可以回到他的小楼,交出他的论文,拿着高高的分数,完成这场测试,等待他的是无限光明的幸福生活。
在这最后的一瞬,他只需要闭上眼,等待那穿心的一箭就可以了,可为什么,他的眼,就是无法从那个不听话的孩子身上移开。
那个孩子要死去了。叛军的刀,已经斩到他身上,那高高在上的君王,那年少而不幸的孩子,将会在转瞬间,被分成几块。
是什么超乎世人理解的力量,在弹指间爆发,耳旁是张敏欣惊极的叫声:“不要!”
但是容谦已经听不见,也无心听了。
那是他带大的孩子,他有无数的缺点,他非常惹他生气,他一点也不完美,但他是他带大的孩子,他是他的孩子。
他可以骂他,可以恼他,可以咒他,可以想要揍他的屁股,但绝不容人,当着他的面,欺负他。
什么人,胆敢在他的面前,杀害他一手抚养教导的孩子。
燕凛的眼睛一直死死盯着容谦,哪怕钢刀已经砍到身上,也不肯错开眼眸,就算死,他也要记住他最后的容颜直到来生,到了幽冥地府,他对他的怨恨仇愤,也不会消解,几世几劫,轮转往复,他也不允许自己忘掉这个人。
然而,就在他的眼前,容谦不见了。凭空出现的风暴让漫天风沙迷了他的眼,再也看不到一丝景象,他惊惶地抬手揉眼,难道,连这生命最后的一刻,都就此错过了吗?
愤怒的喝声响在耳边:“混蛋。”
他愕然抬首,眼睛在一瞬间瞪到最大。
漫天风尘中,本来砍到他身上的几把刀,全都生生折断,数截断刃被握在一只手上,随着那只手慢慢收紧,化做碎片,飘落于风中。
握刀的人满身鲜血,遍体麟伤,整只右臂,自肘以下,已经被剐得只剩下零星血肉。森然白骨,触目惊心,望之犹如地狱恶鬼。
就算是天塌下来,地陷进去,九天神魔,十方鬼怪,全部出现在面前,也不至于让燕凛如此震怖惊恐。
他迷茫得想,我一定是死了,所以才会见到这样诡异的幻象,可是,为什么,人死之后,知觉竟可一如生前。
诡异的风暴以容谦为中心,迅速向四面八方席卷而去。所有攻向燕凛的士兵,都被惨叫着卷向远方。以史靖园为首的几个仅剩的护卫,也在风暴中摇摇欲坠,站立不稳。
只有与容谦并肩立在风暴中心的燕凛,满眼迷茫,恍恍惚惚,无知无觉,却连衣角也没被掀起一下。
冷眼看着在莫名风暴中挣扎前进,却又睁眼如盲的一干叛军,容谦冷冷一笑,振袖而起。
没有人可以阻拦他片刻,凡拦在他前方的,无论是人,是物,都被震得砰然飞起,遥遥落下,不要说反击之力,就连怎么回事,都根本弄不清。
在他强大精神力所掀起的风暴下,几千军马,也不过是待宰的绵羊。
淳于化根本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刚刚还坐在马上,耀武扬威,指手划脚,期待着未来权倾朝野,下一刻却已被人揪着衣领提到半空中,在他扎手扎脚的挣扎中,直接砰然扔下来,他愕然抬头,才惊觉自己扑倒在燕凛面前。
他用力想要跳起来拔刀,却惊惶地发现,再没有一寸肌肉,听从自己的指挥了,他震惊地听到骨头发出一寸寸碎裂的声音,刹那之间,无以伦比的痛苦将他淹没,他想要放声惨叫,却连一点声息都无法从咽喉中发出来。
容谦情急爆发出不应该属于这个人世的力量,虽然救下了燕凛,自己却满肚子不高心,不痛快,郁闷得直想要一头撞死。到底哪根筋搭错了啊,居然要为那个小混蛋牺牲这么大。
容谦气得要死,又不忍心把他苦心养大的混蛋孩子怎么样,只得两眼发红得向一众叛军冲杀过去。把淳于化拎到手里时,一肚子火气,自然而然就发泄到这个罪魁祸首身上了。要不是这个家伙闹出这么一场变乱,我用得着受这份罪吗?在这种心理下,他强大的力量转瞬间把淳于化的每一根骨头都挤碎了。
容谦还觉得满肚子火气未息,可惜,面对那些东倒西歪的叛军,实在一点战斗意志都提不起来。实力对比太悬殊了,就象一个人一脚踩死一堆蚂蚁,怎么样也不能和人家万马军中,苦战而取上将首级的成就感相比啊。
容谦郁闷万分,唉,原来太过强大,也是一种错误。
他勉力按捺着胸中的怒火,落到燕凛身边,置已经石化的皇帝,和满脸恍惚的史靖园于不顾,朗声大喝:“淳于化叛逆弑主,苍天降罚,汝等还不醒悟吗?”
随着他呼喝之声,风暴止息,苦苦挣扎的叛军,趴下的趴下,倒地的倒地,一屁股坐下的更有无数,剩下一些强悍的,虽还能站在原地,也个个面无人色。
本来举兵弑君,他们的士气不可能高昂得起来,又见主帅被擒,更加人心离散,再加上刚才的异变,实在诡异,忽如其来的风暴中,谁也没看清淳于化是如何被擒的。但这种不属于人世所有的诡异力量,说是苍天震怒降罚,倒是最可接受的理由了。
容谦目光向诸人一扫,厉喝一声:“王永兴!”
叛军中一个为首的将领全身一颤,自然而然跪地应是。
“你好威风啊,当年跟着我和秦国打仗时出生入死,颇有功劳,我念你忠义,调你入京,如今你打起自己的皇上来,倒是更加勇不可当。”
王永兴全身颤抖,汗落如雨,百战沙场而不畏的将军,已是面白如纸:“相爷,我,我,淳于化说皇上残横暴虐,不可为一国之主,我受……相爷厚恩,如今相爷受难,理当……”
“什么受难,皇上早已洞悉淳于化做乱之意,所以才与我谋划,以此苦肉计,引他露出真面目,只是想不到,从逆之人中,竟也有你,真是令人失望。”
王永兴满头大汗,呐呐难言。
容谦再不理他,又喝一声:“方文杰。”
另一名将领双膝一屈,拜了下去。
“当日我与陈国连战十八场,我把你从尸体堆里救出来,为的就是让你今日弑主谋君吗?”
方文杰脸色发青,结结巴巴道:“相爷,我是武将,实不知政事纷争,只知听令行事罢了,又知相爷受非刑,激于义愤……”
容谦懒得听他解释,冷冷再喝:“赵传合!”
他就这样,几声断喝之间,把左军上层的将领,震得心胆皆惧,闲闲几句话,却是如数家珍,道出每一个人的底细来。
忽如其来的天威已夺人心魄,淳于化被擒,亦使诸人士气消融,容谦淡淡几句话,更是牢牢控制住每个人的心志。
直至此时,他才平淡地说:“念在你们也是不明真相之下附逆,皇上仁厚,必不追究,如今首恶已擒,你们还不请罪吗?”
此时众人早已没有丝毫反抗之心,纷纷放下兵刃拜倒于地。
眼见惊世大祸,被容谦淡淡几句话,消弥于无形,史靖园只知愕然瞪着容谦,完全不知所措。
而燕凛则根本化身为木石,直到此时,也依然没有醒过来。他的脑子完全失去思考的能力,整个身体虽然未被束缚,却也不能动一指,发一声。
容谦见稳住了局面,便低下头,望着燕凛,伤痕累累,鲜血淋漓的身体硬凑到燕凛眼前,拥有恐怖力量,足以毁灭一切的手,慢慢拍拍燕凛的肩,他弯下腰,对着燕凛露出一个绝对狰狞的笑容,不怀好意地说:“现在,皇上,该轮到我们谈一谈了。”
第9章 应变捷才
燕凛全身微微一震,终于醒了过来。
在一片混乱中,处于暴风风眼处的燕凛是唯一不被波及的,所以,他看到的最多,听到的最多。
别人还在那不知从何而来的狂风中歇力挣扎,双眼迷乱,什么也看不清时,燕凛已亲眼见到那人如九幽魔神降世一般带着一身恐怖的伤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来到身旁,轻而易举捏碎钢刀。
在他转瞬消失,又转瞬出现之后,隔得老远的淳于化,已经变成一摊烂泥,软倒在他的脚下。
所有的人,还惊惶得以为,这漫天狂风是苍天震怒之际,燕凛的头脑还不能思考,心里却凭着本能很自然地断定,所有异变的源头,必是容谦。
只是这一切,他的眼睛看见了,脑却无法接收。
天地间的风暴止息,容谦闲闲说出几句话,足以颠覆大燕国的政治风暴也就消弥于无形了。
这一切,他的耳朵听见了,心却无法思量。
他只是僵木得站着,仿佛无知无觉,直至容谦的手拍在他的肩头。
他全身一颤,抬起头来,却在堪堪看到容谦的那一刻,转过了脸。然后,他再没有看容谦一眼。
他目光向前,把容谦视做无物地上前一步,擦着容谦的身子走向前。
容谦先是愕然,再是气结,这个混蛋,我为你吃了这么多苦,受了这么多罪,连功课都当掉了,你居然敢给我甩脸色,你竟敢无视我。他伸出白骨森森的右手,咬牙切齿地打算很温柔地拍拍小混蛋的后脑勺。却在看清燕凛前进的方向时,微微咦了一声。
燕凛踏着血泊,迈过尸体,走过弃置遍地的兵刃,在己方仅存的几个人惊而又惊已不堪再惊,眼看就要闭目晕倒的目光中,他走到了拜伏于地的叛军中间。
他低头,望着几个为首的将领,声音平稳:“朕早知淳于化有叛意,只是朕刚刚亲政,手无证据,不便惩处他,又不能任由他继续手握重兵,安居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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