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之奇特,又岂止只是人才二字可以形容,而以他与卢东篱之间的交情,在这件事之后,也是不可能为我所用,因此,我们的选择只能是那一个,所以,我才会有些惋惜。”
陆泽微因不解而略略皱眉,瑞王府的很多机密他都亲身参予,为瑞王招揽人才,拉拢百官,也都是由他一手负责的。但对风劲节,他确实是不太清楚的。
因为风劲节的身份只是边关的一个副将,连主掌一方军营的权力都没有,这种地位的人,是不用他来亲自动脑筋花心思的。
赵国素来重文轻武,武人地位极低,而风劲节即不是科举出身,甚至也不是较低等的武举或军户出身,而是最卑贱的商人出身,这就注定他的官职是很难上升的,所握权柄也不会太大。一个千万里外,某支军队的小小副将,也实在不足以让瑞王身边的第一亲信去花心思打探研究。
他对风劲节基本上并没有什么了解,也很难理解为什么堂堂瑞王会为一个小小副将如此思虑不安,因此不由有些困惑起来:“殿下,这风劲节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风劲节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瑞王想了想,然后苦笑一声“只怕就算是卢东篱,也难以说清吧。”
他徐徐在书房踱了两步,这才徐徐道:“我派人详细打探过关于他的一切。首先,他是个生于沙漠边境之地的穷人。用我们京城人的眼光看,就算是边陲之地,不知理仪的蛮人。然而,他又是个天才的商人。据说,他五岁的时候,已经能在沙漠上,和来往之人,以物易物,做交易只赚不亏,到他九岁时,竟有一笔小小财富,而他父母双亡之后,就以稚龄之身,独自往来做生意。此人目光奇准,胆色又佳,兼且守信重诺,也慷慨大方。不到两三年,他一个人的小生意,变成了一个大商团的大生意。他看中的买卖,没有不赚大钱的。他订过的合约,哪怕后来因为一些天灾人祸而无利可图,他也一定会实行到底。与他合作的人,就算是出了意外,文书契约丢失,或是本人身死,该分的利润,他一样会一文不少地交出来。他待手下,亦是出奇的宽大。工钱之厚,已是让其他商人惊异,而他还订下许多旁人闻所未闻的规矩。比如所有工人,每七天,只做五天工,另外两天必须让他们休息,而每天最多也只做四个时辰工,若多占用了下人的时间,便要付三倍的工钱。又比如凡是他的工人,或伤或病,或是家中办红白喜事,或是购屋置田,甚至是他们的父母下葬,妻子治病,儿子读书,又或举家游乐,这样的事,他们竟也能依照伙计在商团的地位,替商团出过的力,等不同标准,以商团的钱,给以补助。”
陆泽微颇为惊异:“这等手法,竟真是闻所未闻,他这般厚待伙计,经商还能得利吗?”
“岂只得利,不但沙漠里大小行商中,无数人才投奔于他,便是沙盗竟也仰他的豪名,不仅不抢他的货,反有不少人弃邪归正,愿投他门下,人人谓之,于风劲节手下做一小伙计,收入不逊于日日抢劫杀人的沙盗,与其一生为盗,提心吊胆,日夜不宁,何不安安心心,自自在在做他风家商团的人。”瑞王叹息一声。
“风劲节的厉害之处,更在于他目光之远大,五年之间,他已是边陲之地最富足之人,商团之盛一时无俩,然而他却不再满足于继续在沙漠边关上做国家之间的生意,而回过头来,往整个赵国发展他的生意。他买商铺,购田地,举国上下,略大些的城镇,便会有他风家置的大片田地,许多商铺,国内的钱庄,银号,米铺,绸缎庄,酒楼,和边境的牧场马队,都有他风家的生意。然而,这也不算出奇,自古以来,这等巨商,本来就不少见。但少见的是,他自己设定了一套极完善的商家制度之后,一切生意,便按制度运行,他基本上是完全袖手不管,不加理会的。各地的生意,他都交由极出色的人才来主理,一切事务,都由当地掌柜自行决断,他有时会派个帐房管管帐,有时竟连帐房都不派,全部依下属交上来的帐目为准。他也从不以大老板的名义发布命令,各地商铺生意的规矩,命令,红利,好处,一切都由掌柜发布。就连每年分红利,都是倒四六地分,各地掌柜得六,他得四,而这四成,他会拿出一成,给所有伙计年终分红。”
陆泽微终于惊叹起来:“此等事,非大智慧,大胸襟之人不可办到。便是其他商人想学,怕也学不成。”
“自然,哪个当大老板,肯和下头人倒四六分帐,哪个当大老板的敢这样放权下去,不怕下头人搞鬼做假,偷挪公款,又有哪个大老板的,能够完全不干涉各地买卖甚至可以容忍外人,包括自己最底层的伙计,只知有当地掌柜,却不知道自己这幕后老板。”瑞王笑着叹道“但风劲节却偏偏成功了。”
“怪不得了,他即如此富有,我怎所知不多,原来他的生意,完全交给别人去做,自己竟是毫不扬名的了。”陆泽微不觉慨叹一声“是,人以国士相待,自能得国士之报,就算是重利轻义的商人,得这等信任,这等厚遇,也自会倾心相报的。”
“若只如此,他也只是个特立独行的商人,偏偏他又还是个狂士。”瑞王轻叹“自他把所有生意都交给下头人,自己倒头睡觉坐着收钱,一辈子都花不完钱之后,他便在我们赵国,最是山明水秀的河东郡济县城外浮云山下置了大量的田产,又修了华丽的庄园。他的园林之华美,除了不能逾制之外,竟不逊于我们的皇家花园了。他又选那年少秀美的僮仆丫环,授以笙歌戏文,整日作乐饮酒。他起高楼,会宾客,结交文人骚客,酒酣耳热之余,或斗诗比文,或赏歌观舞,竟日欢娱,竟是不知人间何世。”
陆泽微愕然道:“这倒是十分的狂士作派了,此人前后变化怎么这么大?”
“这个问题也曾有许多人问过他,据说,他有时笑而不答,有时说,‘人生而有涯,当在有限的人生尝试不同的生活,才算不负此生。’而有的时候,他只简单回答,‘我喜欢’三个字便不再多说。”
瑞王叹道:“这样的任性自在,竟也是旁人万万学不来的。他纵情山水之间,日夕与美酒佳人相伴,常称,此乐虽南面王不易。凡朋友去相访,必留连尽醉方止。倘遇着个声气相投之人,便是累旬累月,款待在家也是常事。他本来有钱,又性子豪迈,不但县中修桥铺路济贫扶弱之事,从来出手大方过人,便是有人难中来投,他也必慨然相助。他这等作派,已是大得人心,更兼此人,文武诗才俱佳,同人诗词唱合,一些诗作传出去,竟是多被唱颂不绝。不足一年,竟已是济县名人,满城文士佳客,仕绅名流,皆愿与他往来。他便与骚人剑客、羽士高僧,谈禅理,论剑术,呼卢浮白,放浪山水。而家中侍儿都是秀美多才,善舞能歌之人,便连家养的戏班,都是由一群极年少美丽的女儿家组成。”
陆泽微不觉哈哈一笑:“这等享受,便是王爷,怕也不如了。”
瑞王叹息一声,:“据说他那座园林极盛之时,每日歌舞不绝,竟月欢娱,便是河水从那园旁流过,也带了脂粉醇酒之香。”
陆泽微略摇摇头:“如此张扬行事,富贵大显,只怕终招奇祸。”
“说得正是,那一年,正好是刘铭新任为济县县令。”
“刘铭?就是那个性贪且酷,偏因为同国舅大人沾点亲带点故,送礼又送得勤,所以小错常犯,大错也有,但官偏偏总能越做越大的家伙。”陆泽微似笑非笑道。
瑞王也不免为之展颜一笑:“新县令上任,照例,当地的仕绅富商,都要有所表现的,亲往拜访送礼,风劲节没去拜会,只把自己的礼单夹在众人的单子之间送了去。但他出手实在太大了,只一个见面接风之礼,就是五百两。这么大的手笔,自是让刘铭吓了一跳,又细细一打听,知道风劲节在当地的富名豪名,更是心动,便有意与他攀交情,多个大大的财源。奈何风劲节生性狂傲,竟是懒得应付这等官员,他出手钱多,不过是他性子大方,手头散漫罢了,倒绝没有攀附公门的意思。那刘铭几次三番示好,他都不加回应,数次递帖子去拜,他也总托病不见。刘铭本来就心胸极狭,几次三番受了冷遇,便暗自怀恨。”
陆泽微笑笑:“以风劲节的富有招摇,便是没有得罪刘铭,他也必是要向风家动手索钱的。”
“是啊,他一心一意,就想找风劲节的麻烦,偏风劲节在当地名望又高,产业又大,行善最多,做恶竟是一件没有,倒叫他颇为苦恼烦闷。过了足足三个月,他正好碰上一桩赌场斗欧竟至弄出人命的案子。把那死者的苦主叫上来一问,才知道,死者其实是风劲节的佃户,因好赌欠债,在赌场同逼债人动上了手,被众人联手打死。他便心意一动,令那苦主,指称是风劲节派人逼租,打死人命。然后命令衙役锁拿风劲节。”
陆泽微淡然笑道:“树大招风,本当如此。风劲节行事,如此锋芒毕露,也是应有此祸,这一番蒙冤,怕是要大大花费一番的了。”
瑞王忽得笑了起来:“说来,那风劲节蒙此不测之祸不算奇,奇的倒在他蒙冤之后的应对作派,若无此冤,他也遇不上卢东篱了。至今,济县中人还把风劲节的那一桩冤案,当做奇闻传唱,酒坊茶舍,但凡说起,风公子诗酒傲王候,卢太守高名万古留这一段,不论听过多少回,众人也是断然听不够的。”
他一边笑,一边在书房漫行几步,到了窗前,信手推开窗子,凝望窗外那无限的热闹繁华。
“那一天,风劲节那座园子,精美华丽,不逊于我这王府,那一天,风劲节也正值生辰大庆,园中贺客盈门,无数美貌少女,歌舞宴乐,热闹繁华处,怕也不比今日差到哪里去。而他的快乐逍遥,却是我远远比不得的。”
陆泽微安静地望着他的好友,他的主君,看他脸上那不自觉浮起的怅然,眸中那淡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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