害萧小姐,也叫萧远枫不得不欠上你们一份人情。”
凌方欣然道:“方侯之命,将军岂有不遵之理。”
方轻尘闻言只淡淡一笑:“这本是为他好。命不命的就不要说了,现在的卓大将军,未必需要一个给他下令的人。”
凌方笑意一僵,呐呐道:“方侯,将军他……”
方轻尘笑着摆摆手,温和地说:“现在已经不是我的时代了。若不是为着萧晓月,我原也不想出来给谁添烦恼。只是,我既然出来了,便也不想再躲躲藏藏。你去告诉他,我来了。告诉他,我对他所做的事,不责怪,却也不认同。而且现在我既然站出来了,就不可能继续由着他胡来。来不来见我,由得他,认不认我,由得他,要不要承认我的身份,也由得他……”他一笑,看着越来越惶恐的凌方,平静地说:“我会在这里等。无论他最后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我都不怪,只是,让他快一些。我心系京中的陛下,不愿多耽误,他要对我是杀是留……”
话说到这份上,凌方再也不能静听下去,一屈膝跪下,重重一个头磕下,声音几乎哽咽:“方侯说这样的话,我们这些昔日旧属,哪里还有脸面苟活人间?方侯……”他只觉得心头即愤且悲,又说不出委屈,道不出冤枉,偏这满腔的敬重关怀之意,又斗不过功名现实的嫌疑,一时简直恨不得撕开了胸膛,把心掏出来给人看看。
他这一个头磕得极重,竟是入耳惊心。方轻尘也微微一怔,伸手扶他起来。
凌方还待硬挺着不肯起身,又哪里抗得过方轻尘的力气,被他托得身不由己的直了腰。
方轻尘见他额上一片红肿,心中到底还是歉疚了。
何苦逼人至此。这些热血沙场的汉子们,何曾负过他半分。
“是我不好,这些话,不该对你说。你是没法对卓凌云说得出口的。让下人送笔墨过来,我给他写信。”
这话说得极柔和,极诚恳,却听得凌方肝肠寸断。愣了半日才道:“方侯,你何不亲自去见……”
方轻尘柔声打断他的话:“不见到我本人,他心里会舒服一些,某些决定,也更容易下一些。”
凌方咬牙道:“方侯……”
方轻尘微笑着再次打断他:“凌方,你对我的心意我领了。可我是什么人,你该清楚。现在的局势如何,你也该明白。是卓凌云一手提拔了你,所有你顾了我,也该顾他。你要再说些虚言安慰我,那不只是看不起我方轻尘,也是侮辱了他。”
凌方无话可说,怔了一会儿,黯然点头,起身开门要出去,人已经走到门前,却又停步回首:“为什么?方侯?刚才在我认出你时,你就该借机证明自己的身份,若是一切都宣扬开了,也就轮不到卓将军来认你还是不认你……”
一阵沉寂之后,是一声极怅然的叹息:“你们都是我的旧人,这么多年,你们有多苦,我虽不曾亲历,也能想得到。我不愿对你们使手段。我不愿为我一人的想法,就一笔抹煞你们这些年来的所有努力。可是,我也不愿折了我的心意,屈了我的志向。萧晓月我是必定要救的,可是我不能让你在不经卓凌云同意时叫破我的身份,那样的话,我就是借势在迫他了。我不想为难他。所有一切,他应该有权力自己决定。”
这话说来,竟是百般无奈,千种伤怀,听得凌方这么一个七尺男儿,几欲热泪盈眶。
这么多年了,受了这么多苦,原来,方侯一点也没有变。
还是这样,处处体谅别人,最难最苦最危险的,总是留给自己,而给别人的,永远是更多的余地,更多的抉择。
只是,这样的方侯,这样的苦心,大将军能明白吗?大将军会如何决定?
一念及此,这样一个悍不畏死的勇将,只觉茫然。他知道大将军对方侯的情义远比他要深得多,他知道大将军对着方侯灵位流过的泪水发出的叹息,都是真实。
可是,今日毕竟不同往夕,一个小小部将凌方,可以万事不管不顾地拜倒在昔日大帅的面前。如今已成一方之豪,言出不二的卓凌云,还能俯首称臣帐下听命吗?
从听人命令的部将,到言出法随的土皇帝,这条路走过去不易,要走回来就更难。占据了最高的位置之后,谁还会愿意退下来,谁又会喜欢自己头上多出一个人?一国之主,一教之宗,都会去祭扫他们的祖先,太宗太祖历代祖师爷,说起来哪个不是无限敬仰?可万一哪一天,这些祖宗一起复活了,谁能不头痛!
虽然不是有意为之,凌方自己,却也的确是在国家与百姓辗转苦难时,得到了一份荣华富贵。将心比心,他不能对卓凌云的任何决定有不满。
却又为方侯熬煎。
痛楚,无力,无所适从。
他不能对方轻尘许诺说:“方侯,你决不会有事。”
他也不敢去劝说方轻尘:“方侯,你快些离开吧。”那无异于要给自己的主帅,定下不仁不义的罪名。
所以,他只能沉默,只能等待。
一步步走向院外,凌方步伐沉重,只想要仰天长呼,一泄心头郁结。
他看不到他身后,方轻尘的笑容,几分苦涩,几分嘲讽。
第8章 黑白分明
“你说什么?!”卓凌云猛然站起,势头太猛,整张桌子都被震开了两三步。只觉得眼前的桌子碍事,卓凌云信手将其拍碎,直冲几步到他的心腹爱将之前,用力抓住他的双肩,两眼放光:“你再说一次!”
“方侯没有死。我见到方侯了,他告诉我,当年他被修罗教主救走,金殿剖心的是修罗教的替身死士。”
“在哪里,他在哪里,方侯在哪里……”卓凌云一迭声地问,激动得满脸通红,眼睛里已经有了水光。
“在永安城府衙里。方侯说他会在那里等将军的消息,末将是先来通报……”
“岂有此理,怎么不请方侯来……不不不,怎么能让方侯来见我,我这就过去拜见他!”卓凌云只觉得全身血液沸腾,高声大喝:“来人啊,备马……”
外头没有回声。
他这才记起,刚才自己在凌方的示意下,已经把所有的从人都远远驱散了。
他正在兴奋,也不觉不妥,大步就要向外行去,自己去给自己备马。
身后,凌方的声音极低沉极低沉地传来:“大将军,你真的想去见方侯吗?”
卓凌云全身的热血为之一凝,愕然回首:“你说什么?”
凌方抬头望他,眼中慢慢流露出悲凉:“方侯说,大将军未必喜欢他活着,也未必愿意世人知道他活着。所以,方侯阻止我在人前叫出他的身份,现在,天下只有将军和我,知道方侯仍在人间的事实。”
仿佛被人从头到脚泼下一桶冰水,卓凌云浑身冷透。
前一刻,他忘记了一切,仿佛回去了那远去的少年岁月,热血时光。刹那间,狂喜尽褪,眼前铺天盖地的,是现实。
肌肤,骨血,连那一颗心,都已经冻成了冰。
凌方屈膝跪下,垂眼向地,伸手自怀中取出一封信:“这是方侯写给将军的。”
卓凌云沉默地接过信,沉默地展开,沉默地观看。
的确是方侯,这样清逸飘扬的字迹,熟悉得让他心中涌起热流。然而,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高兴。
字里行间,说起那些当年旧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亲切到让他悲痛。
是方侯啊。只有方侯,才会有这么多对天下,对百姓的关怀,才会有这么多对他如今行事的不以为然,才会有这么样温和体谅的言辞,才会在如此境地,仍替他着想,为他留余地,留体面,让他自己去抉择。
看完整封信,他有些踉跄地走到座位前,颓然坐倒。
还记得当年初闻方侯死讯时,他拔出宝剑追斩传讯兵,狂呼怒喝:“你敢欺我,方侯盖世英雄,他一定不会死!”
这几年,楚军诸将分崩四散,彼此之间不能协同合作,面对外敌,各自又难免保存实力之心。终于到如今,国土为秦人所占,国事再不堪为。多少个深夜,他望着灵位,一声声在心中说:“方侯,如果你没有死……”
这几年,每每想起当年旧事,他会怅然呆立,看到身形面貌略似方侯之人,他会久久出神,忍不住要幻想,那人其实不曾死。只要他一转身,他便会从某个角落里微笑着现出身来,当胸给他一拳:“哈,瞧你这熊样。一点小变故,就慌成这个样子。没我带着,你们还是不行啊!”
现在,终于有人告诉他,方侯真的没有死。
方侯,他原来,真的没有死。
然而,为什么,为什么……他竟然……不觉得多么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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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凌云召集心腹,密室商谈的时候,永安府衙内,方轻尘正端坐喝酒。
自斟自饮。
烈酒入喉,辛辣满口。
他若是想救下萧晓月,还继续不受约束地飘荡世间,其实很容易。他可以在现身之后,留下书信,向卓凌云说他无意复出人间,再飘然远走。那样的话,卓凌云看明白他信中所说的利害关系,自然会放了萧晓月,而对于他本人,卓凌云既然追之不及,寻之不获,自然也就可以放下那些复杂微妙的矛盾心绪,一如既往,尽自表达对他的关怀。
他若想就此重整旧部,收拾乱局,要压服卓凌云追随他,其实也不难。他可以借着凌方脱口叫出“方侯”的机会,当众表明身份,且乘着卓凌云措手不及时,将自己复出之事宣扬到全军皆知。那样的话,卓凌云没有封锁消息,将他灭口的机会,也就断了犹豫和挣扎。事实既定,面对他,卓凌云就算还有不甘不愿,也只得低头。
然而,他偏偏什么也不做。
凌方一定觉得他善良宽容,处处替别人着想,情愿自己身处险地,也要给别人留下最大的余地吧。
呵呵,沙场里走出来的铁血汉子,真的都是可爱的人。直肠直肚,重情重义,看不懂这世界上的欺骗和利用。他们不懂得,别人说出来的话,应该考虑再三,确定是否应该相信,确定是否应该遵循。
他给了卓凌云选择的余地,也就是不给卓凌云不